深圳大芬村,被誉为“中国油画第一村”,有近万民画工在这里从事油画行业。但是近期却因被查出存有消防安全隐患,部分墙面画廊遭拆除。据统计,有超过500个画工依靠墙面画廊维持生计。他们该何去何从?就在一周前,记者采访了多名在大芬墙壁作画的画工。
现在交了社保,那我吃啥?
六月,深圳进入雨季,或大或小的雨延续了半个月。窗外雨点滴落,张志斌在出租屋的墙壁铺开一张1米2的画布,笔刷在画布上发出嚓嚓的响声。这张风景长城图客户要得很急,这一晚他在家画到了凌晨一点。
张志斌是吉林人,1998年他从技校电焊专业毕业后,在一家机械厂里成为了焊工。好景不长,工作了不到三年,工厂就宣告破产,他只能被买断工龄,随之下岗。失业之后,他几经辗转,开始学习东北刀画,一种用锉刀、海绵、泡沫等作为工具的油画。2010年,张志斌卷了行李投奔在大芬的老乡,开始了他的在这里前途未卜的漂泊。
最初的一两年时间,张志斌过得很煎熬,没有资源,接不到订单,租不起墙面和店铺,只能在租的单间里,一面墙画画,一面墙放床铺生活。没有订单意味着没钱赚,最难熬的时候甚至只能靠家里打钱贴补他的生活。张志斌想过就此搁笔回乡,但堂堂七尺男儿,又不甘心就此别过。
去年年底,逐渐有了稳定客源的张志斌,在大芬村的巷子里租了一面墙壁,每月租金900元,对他来说,这多少算是在大芬扎住了根。现在,张志斌的出租屋几乎很少有外人会进来,在家中画画时,他都会把旁边电脑开着抗日剧,听着吵闹的声音,边画边瞟几眼,因为画画实在太枯燥了。他形容自己的生活是“睁眼画画,闭眼睡觉”,每天画画的内容都一样,拿着手中的图片,照葫芦画瓢。
这样单调的、不怎么需要与人打交道的工作,或许是他年近四十还打光棍的原因之一,“早些年爸妈也催,但是现在早就催不动了。不光大芬村找对象难,现在社会上别的地方不都一样。”周围老乡也有给他介绍的,但可能“缘分不到”,都没有了下文。这样的情况在大芬,屡见不鲜。画了几年,也算能维持生计,但健康,却成了张志斌开始担心的问题。
去年,张志斌总是出现鼻子出血的症状,一度让他怀疑自己得了癌症,但是多次去医院都检查不出问题,最后也就不了了之了。但是他坦言,现在都“人心惶惶”的,因为听说好几个画工都得病去世了,或许是因为长期使用速干的颜料,成分不好,每天吸入对身体有影响,严重的就“人没了”。
这也让他选择不再租单间,张志斌自己在村里租了一室一厅的房间,8楼,通风会好一些。屋内的环境很简陋,月租却将近2000元。因为店铺的租金实在太高了,巴掌大点儿的门面就3000多,他实在租不起。水涨船高的租金,是一线画工最头疼的事情之一。
在大芬画画,张志斌的收入并不稳定,少则三四千,多则八九千,全看有没有订单。一个单没有,就意味着一分不挣。扣去房租和墙壁的租金,压力可想而知。钱这个字,无时无刻不在挑动着张志斌的神经。虽然在大芬七八年了,但张志斌没有把社保从东北老家迁来深圳,前几年直接停缴了,因为一年出八九千块钱实在太困难了。“生病也没招,也得挺着。现在交了,那你吃啥?”
离开大芬,因为真的熬不下去了
黄远辉高中毕业就出来打工,做过电子厂的零件,在流水线上缝过手袋,还造过电话。打工的辛苦让他有些挣扎,一天12个小时,一周7天一天都不能停。如果自己从事画画这个行业,就算是工资跟工人差不多,至少不用这么辛苦。就是这样很简单的想法,让黄远辉在2008年来到了大芬,一心想着有老师愿意教他,那一定是个好机会。
但他也看得很明白,做画工唯一的优点就是比打工自由,只是一个工种罢了,不过是为了赚钱养家,跟艺术无关。“我们就按照老板发来的照片仿制一副给你,要多大的都可以,跟喷绘差不多,有工资有钱拿就可以了。”因为大芬画画的人多,所以竞争激烈,价格就变得很透明,而画工又是整个行业最低层的。
虽然画廊里油画的售价不菲,但是对画工来说,收货价格的增加远比不上租金上涨的速度。黄远辉的订单,多是来自淘宝天猫这样的网店老板,还有内地的一些画廊,偶然也会有室内装饰配画。但他专攻古典风景系列,更符合外国人的审美,所以国内销量一直不佳,加之这两年国外订单不景气,让他的生意每况愈下。
采访的这段时间,黄远辉已经20天没有接到一个订单了,这意味着这个月他几乎颗粒无收。“一天不画,一天就没钱赚”是画工们挂在嘴边的话。他在四川老家有年迈的父母和9岁的女儿,在深圳有不到两岁的儿子,妻子要看孩子没法工作,生活的重担压在他身上,黄远辉有点透不过气。
黄远辉说,现在是最艰难的时候,也许今年年底,他就会选择离开大芬,因为实在熬不下去了。跟张志斌一样,黄远辉也没有社保和任何商业保险,甚至有人说大芬村最少90%的一线画工都没有社保。这些人没有安全感,对这座城市也没有任何归属感,大芬,就是他们在深圳的全部。
在大芬,人员流动非常频繁,一批人走了,一批人又来了。对张志斌来说,即便有一天真的画不下去了,他也做不回当初的焊工了,因为长期亚健康的状态,早就让他“没劲儿再做体力活了”。“画画后悔吗?”“不后悔。”“我跟你说一个笑话。小的时候,家长总会问你长大想干啥,我说我长大之后想当画家。小的时候就这么说,当时也不懂。当时就一直都是这个想法。谁知道,阴差阳错走了一圈,又回到这条路上来了,这就是天意吧。”但他离画家,显然还很遥远。
“世界第一油画村”,还能有多少个年头。
大芬成为油画村之初,远离市区,租金便宜,这也促进了商品油画在这里扎根发芽。但随着深圳的城市发展,当年经济落后,偏居布吉镇的大芬村,如今周边早已高楼林立,被两条交叉的主干道包夹着。随着地铁3号线的贯通,深圳关内的白领涌入了大芬周边,这里的租金节节攀升。房东开始不愿意把房子租给画工,“嫌我们是画画的,颜料弄得房间不干净,整体素质也不高”。
村外,木棉湾、桔子坑的城中村也住着上千名画工。去年,木棉湾社区也已经纳入深圳第四批旧改计划,根据深圳市规土委发布的公示,拆除重建面积约28.5万平方米。画工该何去何从,他们不知道,但不管怎样,新建的小区“我们肯定住不起”。外面的城中村已经保不住了,巷子里的花墙如今也面临拆除,波及的画工数量超过500人。张志斌心里很苦涩,眼见着今年自己的订单情况不错,他怕七年来的心血就此付之一炬。这是画工们的饭碗,没了这面墙,也许他们就将离开大芬。
画工说,只要能够保留下画墙,如何整改,大家都会配合。他们现在已经在自发地进行环境清理,只盼能得到通融和理解。
(看看新闻Knews记者:赖瑗 姜涛 编辑:董智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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