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一个很特别的摄影作品展：几乎每一幅作品都是小小的、黑白的，镶嵌在一段文字间。也许是文字的作用，你会发现原来照片不是看的，而是用来读的，甚至是慢慢品的。这是从一千多卷底片、四万多格负片中选出的85张影像——是一个人的行走，一个时代的记录。

【视频】《人与土地》开幕

这个人就是台湾摄影家阮义忠。他用脚步丈量着土地，用镜头记录着人。他曾经希望他所拍摄的《人与土地》系列等他七十岁的时候拿出来展览。但是策展人张毅——这位台湾金马奖导演说：“我等不及了。我希望每一张照片，都会是现在、立刻跟每一个人分享。”于是，在上海琉璃艺术博物馆就有了这样一个很特别的摄影作品展《人与土地》。开幕当天，作家赵丽宏来了，摄影家肖全也来了，他们静静地站在那里，听阮义忠娓娓道来。

阮义忠和张毅

摄影师是会接礼物的人

阮义忠出生在台湾宜兰县的一户木匠人家，他说自己小时候最讨厌在地瓜田地里做事情，因为指甲缝里永远都有地瓜汁和泥土，所以离开泥土，逃离故乡，是他童年最大的愿望。但是，没有想到，摄影又让他重返土地。1974年至1986年，他背着相机走遍台岛，记录下诸多珍贵影像，写了60多篇“旅行文章”。他凭借一本台湾公路局时刻表，走访未知的乡土，寻找那些纯粹、一点都没有被打扰的地方。这便是《人与系列》作品的由来。

在《人与土地》系列中，难度最高的就是这张在旭海所拍得照片《老天给的礼物》。画面中，一排村民站在那里，其中最左边的那个腾空而起,头朝下，脚超上。阮义忠介绍，他们是在比赛谁的筋斗翻得最多。“这让我觉得很有哲理的意味。颠倒人生的时候，人总是被贪嗔痴慢迷所困住。你要把这些坏的习性抛开之后，生性自在就等同每一幅我们看过的情景。”阮义忠说。

陈丹青曾经看到这幅作品时惊叹：“这是上帝替你按下了快门吧。”阮义忠说：“我觉得他说得很好啊。一个摄影师再能干也不可能创造一个影像。好照片不是摄影师自己拍出来的，而是老天爷给你的礼物。如果你没有做好准备，礼物就会掉在地上，所以摄影师就是一个会接礼物的人吧。”

作品《水垵的鹦鹉鱼》

虽然阮义忠被称为“中国摄影教父”，但对于“决定的瞬间”，对于每一幅作品，他始终谦和地说：“我只不过按下了快门而已”。就像这幅作品《水垵的鹦鹉鱼》，在很多人眼里是一件超写实主义的作品。然而，阮义忠却说：“这幅照片的导演是画面中的这位女人。”那天，阮义忠在海边看到这位妇人在岸上接她捕鱼归来的先生。先生在近海捕到得都是些小鱼，只有这条是较大的鹦鹉鱼。因为没法放进篓里，她就抱着这条鹦鹉鱼。阮义忠远远看到妇人抱着鱼就像抱婴儿一样，就想过去拍她。没想到她说：“我长得不好看你要拍就拍鱼好了。”然后，她把鱼捧在手上遮住自己的脸，于是就有了这幅照片。

“我从来就没有这样的构图，我想象力没有超现实主义那么荒谬，严格意义上来说我是一个写实主义者”阮义忠说：“摄影最有趣的事情就是你会发现意外，有想象，有偶然的因素。因此，一个摄影家再有怎样主观的意识，他都不是完完全全的创作者，百分之五十是镜头前面的对象。”

作品《走入未知的旅程》

你可知道台湾有座长白山

每一幅《人与土地》系列摄影作品的背后似乎都有一个小故事，阮义忠以动人的文笔把它写了下来。他开玩笑说：“能够成为台湾新的民间故事集，我很有信心。”

在作品《走入未知的旅程》中，是一群出殡的人走进了雾里，走进了将来与未知。这是阮义忠跟随登山客去阿里山旁的小山村。当时，阿里山公路不通，铁路也不通，行走的艰辛用阮义忠的话来说就是“下来推车的时间比坐车还长”。在那片荒凉的地方，阮义忠听到远处传来锣鼓声，他想这里怎么会有唱戏呢，跑过去一看原来是出殡。但是和台湾当地的闽南习俗不同，这群人中间所有的男人都剃光了发须。阮义忠很好奇，于是就跟了过去。

作品《长白山上的日落与日出》

“我不敢往回走，这么窄的田埂旁边都是悬崖。抬棺的人都要用剪刀步走路，双脚交叉，技巧那么好。扛那么重，姿势还很美妙、轻盈。”阮义忠说：“我问抬棺的人，你们要去哪里，他回我我也不知道啊，这么奇怪的差事我也是第一次接。”走着走着，阮义忠来到一座孤峰之上，四面环山。此时，正是落日。“我去过那么多地方，这是我看过最美丽的日落。”阮义忠说：“我就问这个地方到底在哪里？他们讲一句话，我吓一跳。他们讲这里是长白山啊，这里的日出才漂亮呢，比阿里山的日出还漂亮，可惜没有人知道这个地方。”这些人说得这句话让阮义忠无限感慨：“他们是不是从大陆长白山一带过来的呢？太阳只有一个，我们站在这里看到太阳的时候，就像一种望乡的姿势。”

重拾对待摄影的态度

这次展出的85张照片，是阮义忠在28年前亲手冲印完成。在展厅中，还特意展示了他放大照片的工具和他多年来使用的相机。对他来说，把Enlarger放大机放进箱子，就像音乐家巡演时随身携带的乐器。

“现在的数码相机，按了马上就可以看到结果。可是传统的胶片相机要回到家把它冲洗出来放大出来，你才能够看到结果——也有可能你拍得成功了，但冲洗失败了。”阮义忠说：“传统照片是光学和化学的结晶。现在的数码相机只有光学没有化学了。其实，化学很重要的，需要时间、需要温度——传统胶片需要等待，不仅需要材料的温度，也需要情感的温度。我一直强调我们不仅在照片上表达个人主观的强调，情感的温度也要表现出来。”

阮义忠使用的器材

近年来，阮义忠的工作坊坚持教授传统的暗房技术。对他来说，这是要把对待摄影的态度找回来。“技术不是最重要的，重要的是态度。”阮义忠说：“只可惜现在的摄影都忘了使用上的态度。大家都爱自拍，手机就像镜子一样顾影自怜。以前摄影是向外观看，找出主题和自己的分析，你能拍出你和要捕捉的对象到底有什么关系。我们知道和别人的关系，走出自我中心的第一步就是用同理心的观看，这是摄影的中心。”

（编辑：王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