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24,正在日本访问的国际原子能机构(IAEA)总干事格罗西向日本政府递交关于“多核素处理装置(ALPS)处理水”排海问题的综合评估报告,称该计划“符合国际安全标准”,日本政府也重申将启动排海计划。
对此,中国国家原子能机构以及参与IAEA评估技术工作组的中国专家先后发声,表示IAEA未充分与技术工作组专家协商仓促发布综合评估报告,报告存在较大的局限性,并对于IAEA发表这份报告表示遗憾。
韩国各界也发出同样的担忧。他们认为报告不能成为日本“护身符”,排污行为不能因此被“正当化”。
徐均烈,毕业于美国麻省理工学院,曾担任第四代核能系统国际论坛(GIF)韩国代表、韩国原子能学会副会长,目前担任韩国国立首尔大学原子核工程系名誉教授,系韩国原子能学界的泰斗之一。
此前,在首尔举行的记者会上,徐均烈教授提出对于IAEA综合评估报告的一些疑点,并称“我们希望和IAEA总干事当面对质”。
近日,徐均烈教授在接受东方卫视、看看新闻Knews记者权小星的专访时强调,“日本如今所做出将核废水排放的选择,不仅不是最优选,连次优选都不是,而是最差的选择”。
韩国首尔大学原子核工学系名誉教授 徐均烈
以下是访谈实录。
记者:首先想请问,您是否看到了IAEA发布的评估报告,您如何评价这次报告所得出的内容?是否能够解除您对于福岛核废水安全性的疑惑?
徐均烈:我可以直截了当地说,从一个严谨的科学家角度来看,我几乎没有办法从这个报告中获取任何有效信息。
当我听说IAEA要对于福岛核废水排海进行考察,我最大的疑惑点是,日本的ALPS净化装置可靠性究竟如何?到底能过滤多少放射性物质?为了做出功效上的对比,需要有数据进行分析。
但从IAEA的报告来看,并没有提及到原有核废水当中含有几种辐射物质、每一种辐射物质总量多少,更没有提到这个装置能够运行多久,设备运作是否可靠,这份报告里什么信息都没有。
我只看到报告里提到,在经过该装置后还剩多少放射性核素。但是科学家好奇的不是那个,而是排放的核废水中,本来含有多少放射性物质,以及经过减排装置后减少了多少。这个相对减排率在报告里没有任何体现。
再看这份报告的封面中有一条“免责声明”:即这份报告不代表IAEA自身的最终立场。这意味着,在完成了两年五次所谓的考察任务后,结论却是“我们承担不起责任”,所有责任被重新转嫁给日本政府。
我们为何主张IAEA介入福岛核废水的调查工作?不是为了给日本免罪符、通行证,而是希望通过国际机构科学、客观、透明的调查,向日本国民和世界民众宣传并寻求谅解,但如今,报告早已失去了意义。既然IAEA要给自己写上这种“免责声明”,当初就不该仓促推出这份报告,也相当于自己降低了这份报告的价值。
记者:IAEA仓促推出这份报告,还在报告中一再给自己“免责”。在您看来,IAEA为何要推出这种报告?
徐均烈:由于诸多限制,IAEA调查组无法获得一手材料,因此必定会与日本政府进行协商。日本政府可能提出了一些要求,而这些要求,IAEA似乎难以承担相应责任。
所以我合理地怀疑,是不是报告内容被调整后,IAEA决定将责任追究推到日本政府。
记者:在IAEA干事长格罗西赴日发布所谓报告后,中国国家原子能机构、中国生态环境部以及参与到本次调查的中国专家先后发声,对于IAEA仓促发布报告表达遗憾,并对核废水排放的正当性提出质疑。您如何看中国专家的发声?
徐均烈:我认为中国专家的质疑是正当、合理且基于科学依据的,我几乎完全同意中国专家的意见。
在讨论可靠性和安全性之前,我想先说说核废水排放的正当性。
从全人类的利益出发,所谓正当性,就是排放核废水的利益大于损失。
可是,这一举动对于中国、韩国和太平洋岛国而言,没有任何利益可言。就算有利益,也仅限于日本自身,其他国家都会遭受损失。所以,向大海排放核废水,并无正当性。
我认为,中国的同仁们用他们的方式发出对于正当性的疑问,这一声音代表的不仅是中国科学界,更是代表中国人民,以及所有沿海国家民众发出最本质性的提问。希望日本和IAEA聆听中国专家的疑惑,并给出合理的解释。
记者:日方一直主张,对于福岛核废水的处置,不考虑排海以外的其他手段。在您看来,真的只有这一条路吗?
徐均烈:我用一句话比喻日本的选择:“日本的行为是针对太平洋的恐怖袭击“。
核废水排海既不是最优选择,也不是唯一可选项,连次优选都不是,而是最糟糕的选择。日本将本国需要处理的污水扔在外面,影响远远超出国界范畴。
我们知道,目前日本对于核废水的储藏设施储量,还余有近4万吨,足以支撑一年以上,且周边仍有条件继续建设储藏设施。这段时间内,原本可以进行更深一步的探讨,聆听各方意见,但IAEA以近乎“无视”的态度速战速决出台报告,把球重新踢给了日本政府。
记者:您刚才一直强调,日方这一行为是对太平洋的恐怖袭击。在您看来,核废水排海存在哪些不可预料的危险性?
徐均烈:ALPS这个名字听起来非常高级,但实际上就是一个净化装置,原理类似于净水机,有大概25个过滤器。这套设备的使用期限、可靠性、效果,目前没有一个定论,全球范围内也从来没有过类似规模的排放先例。
根据我了解到的信息,到目前为止,在储存罐的核废水中,70%的废水超出国际普遍认可的核素标准。
不仅是外界关注的氚元素,还有铯137、锶90、碘129、钴60等元素也都远远超过安全标准。这恰恰说明,ALPS过滤装置的功效并没有达到预期,否则完全解释不通。
日本方面说,将核污染水用海水稀释100倍,同时将管道延伸至海洋外3千米,以保证稀释的效率。但这就像将粪便稀释100倍排到下水道,并不代表粪便消失了。
近期,日本还炒作中韩的核电站也在向大海排放氚。但是,这有几个本质性的问题:
第一、中韩运行的是正常的核电站,而日方排放的核废水与核事故融化的反应堆堆芯产生直接接触。两者有着本质不同,所含放射性核素种类也不同。
第二、ALPS无法过滤氚元素,东京电力公司也承认这一点。
第三、也是为了ALPS设备的不力开脱,也为进行所谓的稀释寻找借口;也就是,既然氚不能被ALPS过滤需要进行过滤,那么其他五个核素即便是ALPS无法完全过滤,也可以通过稀释解决。
所以很明显,日方显然是通过“拉中韩下水”等片面描述,欺骗日本民众,并转移海外的注意力。
记者:根据民调数据,韩国相当部分民众都表达了对于排海计划的反对,为何韩国官方和一些政客无动于衷,甚至还表示“尊重报告”?
徐均烈:两个因素。一个是对于日本官方和东电公司的信任。根据东电的说法,ALPS能够过滤除了氚和碳素14以外的几乎所有核素,但人类做的任何机器和设备,都不能保证100%的准确度,而但凡出现疏漏,影响范围远超日本本土。
同时,我们实实在在地看到过,东电有过多次欺骗舆论的先例。在处理核事故过程中,他们的表现实在难以让人信服。我相信大多数韩国民众也不会信任他们,由着他们掌握太平洋的安全。
第二,对于韩美日安保同盟的地缘政治的外交需要。在这一事件上,美国不仅默认,还表态赞成IAEA的调查报告。韩国尹锡悦政府长期希望与美国加强同盟关系,他们“不敢”向日本喊话也就不难理解。
记者:我们一直在探讨,日本选择向海洋倾倒核废水是最差的选择。那么在您看来,日本是否还有其他的可选项?
徐均烈:在IAEA的报告中,虽然比较抽象,但提到了除了倾倒海洋以外的四种方案,分别是蒸气排放、埋至地下等等。当然从金钱的角度来看,“一倒了之”确实是最“诱惑”且最便宜的方案。
我曾经提出过一个方案,即在福岛核电站附近,利用被称为“归还困难地区”的无人区,挖掘人工水库。根据初步测算,650万吨容量的水库可以支撑12-24年,建设时间大约一年半到两年。
若日本政府和东京电力公司的说法可信,那么这个经过ALPS的“处理水”应该是安全的,且稀释前的水绝大多数为淡水,没有盐分。虽然作为饮用水有些不合适,但完全可以作为工业或农业用水使用,甚至可以成为象征日本东北复兴的景点进行展示。
当然,我说的这个办法是一个设想,并不是最优解。但我们绝不能用一排了之的方式,将困扰和担忧留给国外,相反还堵住所有思考讨论、集思广益的机会。
记者:在您看来,日本是否会最终选择核废水排海?为了防止这场悲剧,中韩两国还能做些什么事?
徐均烈:日本在IAEA报告发布前,就公然提出将推进排海计划,甚至已经挖好了排海所用的隧道,所以日本是势在必得。
但我关注到,日本岸田首相曾提到“要获得国际社会的谅解”。这说明国际社会的疑问仍然会对日本产生压力,排海计划或许也会有一定的延迟,至少会超过7月,也许在8月。
目前,在反对的利益攸关方中,中国是最具有国际影响力的国家。未来的12-24天关键时期,中韩两国在面对这一全球性危机时,应团结一切能够团结的力量,邀请同样关切这一问题的太平洋岛国,成立相关对话机制。
(看看新闻Knews记者:权小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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