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港画商黄江也许没想到,他的一个偶然选择,会把大芬村的油画推向世界。
1987年,黄江和一个朋友搭伙在深圳黄贝岭办了一间油画工厂。他从香港接来油画订单,招揽了画工临摹各种世界名画。这在当时的中国,算得上是一家规模不小的油画工厂。不过两年之后,周边地价飞涨,房东通知他月租金从两千元涨到六千多块。合伙人对工厂的控制也日益加强,他不能忍受,决定出走单干。
彼时的大芬,租金便宜,远离市区,画工不会被外界打扰。就这样,黄江把商品油画产业带进了这个经济落后的村庄。
据不完全统计,如今的大芬,有1200家画廊与商铺,超过8000名画工、画师、画家,散布在这片仅0.4平方公里的土地上。2004年-2008年,流水线模式的巅峰时期,世界70%的油画来自中国,中国油画80%来自大芬。在大芬村村口的马路对面,一幅巨大的广告牌上写着“世界油画,中国大芬”。
10万一张的原创 VS 300元一张的行画
1999年,刚从广西艺术学院美术系毕业的杨福徐第一次来到大芬应聘。彼时的大芬还是那个经济落后的小村庄,他感觉自己到了农村,楼房破旧,坑坑洼洼的路,下过雨后满地泥泞。此时,原创画家这个词与大芬还没有任何关系。
在大芬第一份工作,是在小作坊的画室里画水粉,老板从外面接订单,画工在租来的破旧楼房里画画。但对于之前在深圳找工作屡屡面壁的杨福徐来说,“能画画就已经很不错了”。虽然有的时候碰到赶订单,需要连轴转,甚至连续通宵一周。
跟大多数来大芬做画工的人不同,杨福徐在艺术院校受过专业的色彩、素描训练,但这些在临摹中并没有优势,他依然要像工匠一样,跟着师父学画行画,因为临摹的很多技巧都有套路。
临摹,画行画,只能说维持生计。2006年之前,杨福徐的日子过得都很紧巴,交完房租就不剩多少。杨福徐还是想画原创,但他遇到了瓶颈,“手上的功夫已经跟不上了大脑了”。2007年,他停下手中的订单,去中央美术学院进修了一段时间。之后又在宋庄待了半年,2009年初回到大芬村。重回熟悉的地方,杨福徐感觉如鱼得水。他说,北京和宋庄的风格都不适合自己,唯有大芬跟自己“写实”的调性相符。
在外界眼里的大芬,是“抄袭”和“复制”,也是源源不断的行画和低廉的价格。杨福徐这样的“产自大芬”的原创画家,反而显得有些“异类”。杨福徐说,因为外界对大芬的印象,同样品质的作品,如果在北京798艺术区可以卖五六万,那么在这里只能卖一万块钱。不过他看重的,是20年历史的知名画村,这里遍布的商机和渠道。
如今,杨福徐已经在原创油画圈子里小有名气,在今年5月份的一个全国性展览中,他的作品拍卖了9万元钱。杨福徐坦言,全国同样水平的画家其实有很多,如何脱颖而出把画的价格卖得更高,还是要靠运作。“首先你要画得好,再要找到一个经纪公司能帮你把你的作品推出去的,多参加一些展览,然后慢慢就有人认识你,然后画的价位自然就慢慢升起来了。”
二十年前杨杨福徐来大芬时,完全想不到有一天可以把画卖到几万甚至十几万。对比之下,依然在临摹行画的一线画工,作品只能卖到300-500元一平方。那么为什么那么多人依然在选择临摹,而不是尝试着走向原创呢?
“画工可能有时候不平衡,但这很现实。”
在杨福徐看来,原创之路其实并不好走,这样的反差更多的是个人选择。创作需要跳出自己的行画,那要付出更多的时间成本去不断地进修。相比于画工照着老板给的图片临摹,原创需要创作者对整个画面构图,色彩关系的控制,没有灵感或状态不好的时候会寝食难安。
2004年,深圳首届文博会的唯一分会场设在大芬,政府开始着力打造,希望这里能成为深圳市的文化名片,带动原创。2005年-2006年,政府陆续引进20多位各级美协会员,定期举办写生与画展,希望带动当地的产业升级发展。
然而对于大多数一线的画工来说,似乎并没有什么实质性的改善,每年一届的文博会,也很少有参与感。“村口修好的大芬美术馆,对我来说不过多了一个能上厕所的地方。”一位在巷子里租墙面画画的画工说得很直白。
原创之困,对一线画工来说,显得更加残酷而现实。目前,大芬的画工数量约有八千多人,但只有两三百名原创画家。接行画订单,赚钱养家,是更多画工的实际需求。创作需要时间,作品被认可也需要时间,而常年模仿临摹,也让很多画工并不具备原创的能力。
大芬围城:如何挽救你我的订单
在2008年金融危机前,大芬的油画更多是通过出口贸易,通过新加坡、台湾、香港、中东这些较传统画商销往世界各地。不少在大芬呆了二十年的老画工都说,当年都是把画芯(没有经过装裱的油画)卷起来,“一货柜一货柜地运出去”。
如今,一线画工不约而同地表示,现在大芬行情很不好,海外订单量逐年减少。油画行业真的不行了吗?在华人画商张鼎健的眼里显然不是这样的。
5年前,张鼎健全家移民美国,做产业营销出身的他,在国外开始涉及商业油画的销售。他说,在美国,仅家庭墙面装修一项,2015年估值就有700多亿美元,2016年800多亿美元。这个行业其实商机无限,潜力巨大。即便他的生意才刚刚起步,这两年就已经在美国卖掉了几千张梵高。
国际市场的蓬勃发展,换算成人民币近五千多亿,这在从业者看来是一块诱人的肥肉;而大芬村的一线画工,却纷纷表示行情惨淡,国外的订单一年不如一年。那么,问题究竟出在了哪里?
找到合适的油画货源,是张鼎健这次回国的任务之一,但是他在大芬转了一天,颇有些失望。他曾在专业画梵高的赵小勇店里订过100多张订单,但是今天再次踏进店内,他看了墙上挂的作品,感觉质量下滑明显。
“质量不稳定。单价提高了蛮猛的,这个可以理解,因为他名气大了,房租也在提高。但质量稳定,对我们来讲还是一个很重要的标准。”
什么样叫质量稳定?确实现在每一张画布都有印刷喷绘一层原图,他们的造型不会出太多问题。但是色彩把控就很见功力了,不应该出现很严重的色彩偏差,让行内人看得出这一批和下一批的差距。这一次,在看了大芬多数店里的作品后,张鼎健基本上转头就走了。
赵小勇的梵高质量有些不稳定,但整个大芬都没有合适的供应商吗?在张鼎健的眼里,大芬的致命问题其实是“画工不进步,画商不走出去”。
在大芬,像黄远辉这样的画工不在少数——画画与打工无异,有钱赚就可以了,不在乎外面的世界发生了怎样的改变。画工们对网络和新技术的应用,仅仅停留在用QQ、微信、淘宝与客户沟通和下订单,这样简单的线上交易很难与信息时代新的国际商业模式接轨。
目前,大芬一些店铺依然是靠传统画廊作为主要的销售渠道。但张鼎健从画商的角度观察,全世界的画廊都在萎缩。因为当一幅画进入画廊后,“收购率和流转率实在太低了,平均都在一年半到三年左右,最快也得半年”,大芬面向的受众群也局限于老派的消费者。
随着年轻一代的消费能力和审美水平越来越占主导市场,如今的艺术装饰品行当,虽然经典依然是经典,但总体更偏向于“快时尚”,跟服饰的快销品牌相似,一季一更新,新鲜感永远刺激着感官。
行业在高速发展,迭代更新的巨变之下,曾经作为世界油画第一村的大芬,亟需一场新的变革。
(看看新闻Knews记者:赖瑗 姜涛 编辑:周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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