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见到这一家子之前,已经或多或少知道了他们的故事,可是在瑞金医院见到他们的那一刻,心底着实紧了一下。看到眼前这位满头白发的女士,我脱口而出叫了声“阿姨”,可转而一想,她才41岁呢。
她就是孙元桃,今年41岁,然而在六年前,她的一头黑发在一个月内全部变白。这要从12-25说起。那天,他的儿子曾山在上学途中遭遇车祸,送医后,一次次的病危通知书下,曾山竟然奇迹般的活了下来,但是却一直昏迷不醒,几乎成了植物人。
医生在病房查看曾山肢体震颤的情况
曾山的父亲是家里的顶梁柱,是这个家庭绝大部分的经济来源。为了尽可能的节约路费,这次从湖南来上海,曾山是由妈妈和爷爷带来的,爸爸要在家看店、照看弟弟妹妹。那天下午六点半,他们从虹桥火车站拎着大包小包的行李直接来到了医院。医护人员给他们三人点了外卖,孙元桃和曾山爷爷就轮流给曾山喂饭。“因为有时候喂他饭要喂一个多小时,他吃得慢,所以我们就两个人轮流喂,这样自己也能吃点。”曾山妈妈自己飞速扒了几口饭,边咀嚼边跟我聊。
曾山5岁时拍的全家福
孙元桃和丈夫一直在贵州安顺打工,儿子曾山和妹妹跟随爷爷奶奶在老家湖南娄底新化县生活。2011年7月,孙元桃把儿子接到贵州安顺来生活。说起这个决定,孙元桃一直自责,如果不是自己坚持把儿子接到身边读书,儿子也不会出车祸。“我每次出去买菜或者干什么的时候,我受不了我就一个人躲在树底下使劲的哭,我不敢当着他们的面哭,因为我一哭的话他们就会跟着我一起伤心,我后悔啊,我难过啊!”
回忆起六年前那噩梦般的一天,孙元桃忍不住声泪俱下。“因为曾山是班长,每天走得早去班里开门,那天早上我跟他爸爸还在睡觉,曾山奶奶过来几乎是踹开我们的门,说曾山出事了,当时他爸开灯开关都找不到了。”
而赶到事发现场,儿子曾山静静躺在地上,一滴血也没有,孙元桃安慰自己,可能孩子就是晕过去了。“我那天上午后来还给曾山他班主任打电话,说曾山出车祸了,不能去开门了,先带曾山去医院检查一下,如果下午没事再送曾山去上学,我就跟他班主任请了半天假。”
可是送到医院,医生的话仿佛五雷轰顶:“当时医生说现在进行的每一项检查,他随时有可能在机器上下不来,所以每做一次检查之前,医生就给我下一张病危通知书。”
儿子昏迷了,但孙元桃不想放弃,她每天陪在儿子身边轻言泣语呼唤儿子,坚持了135天。12-25,曾山终于对母亲的呼唤做出反应。“我们家曾山是一个孩子,但是他用的药量全部是大人的,他还是醒不过来。后来有一天我叫曾山的时候,我说曾山你睁开眼睛看一下妈妈好不好,后来一会曾山就真的把眼睛睁开了,他就望着我也不说话,我说曾山我是妈妈,如果你认得妈妈,你就眨一下眼睛,曾山就真的眨了一下眼睛。我就赶快跑去找医生,当时医院全走廊的人都围过来看我们家曾山。”
然而,奇迹却没有那么完美。曾山苏醒后,四肢极度不协调,行动缓慢,生活无法自理。从苏醒过来的那一天开始,曾山似乎就回到了刚刚出生的状态。曾山妈妈一边给儿子喂饭,一边说:“因为他的智商也没有了,那时候等于是个刚刚出生的婴儿。刚开始他连妈都不会叫,我就开始教他。现在他弟弟两岁多了,那小子都不要喂饭了,要自己吃,现在反而这个大孩子要喂饭了。”
曾山妈妈、曾山爷爷轮流给曾山喂饭
说到这个“弟弟”,曾山妈妈的话中有些许歉疚。“就是怕曾山以后不能照顾自己,我万一死了怎么办,所以还是给他生了个弟弟,2014年生的,希望以后能多个人照顾他。”孙元桃说她这样做很自私,对小儿子很不公平,可是她不知道该怎么办,她不想将来如果不能康复的曾山变得孤苦伶仃没个亲人,因为曾山的妹妹终究要出嫁。“其实我都很担心,我上次帮我女儿开家长会他就说妈妈我们同学叫你白发魔女,其实我听了心里好难过啊,我就在想,这个小的(小儿子)以后长大了,别人还不以为我是他的奶奶?到时候要开家长会我让他爸爸去了”。说到这里,曾山妈妈眼睑低垂的笑了一笑,我安慰说,你还可以把头发染回来,肯定还是很美。她摇了摇头,“哪里有心思去染头发,而且现在治病钱都凑不齐了,等他好起来再说吧”,说着,她给儿子掖了掖被子。
随着康复治疗,曾山可以慢慢活动,可以自己吃饭,偶尔还能帮妈妈提一下垃圾袋。可好景不长,两年后,曾山又开始伴有肢体震颤,并且时常会突然打人。曾山妈妈说,两年前,怀着曾山弟弟的时候,一脚被曾山踹的老远,“过一会我问曾山你刚才干嘛要踢妈妈,他说我没有踢你啊我又没打你。那个时候他没有意识,他打的时候他自己控制不住自己。”
基于曾山的病情,肢体震颤,还有暴力倾向,瑞金医院功能神经外科团队,为曾山制定了手术计划。功能神经外科主任孙伯民和团队反复商量会诊后做了两套不同的手术方案。“他这个情况,以前有陈旧的损伤,也就是正常的神经通路上有损伤。那么我们做了这个电刺激以后,看能不能引起正常反应,如果不能引起又怎么办。所以我们讨论以后做了几套方案,就是如果一个神经环路不行,那我们就要试第二个神经环路,或者第二个环路再不行,就要把两套方案一起综合叠加看看行不行,所以整个手术过程可能比平时要长很多,手术风险也要大很多。”
手术前,医生在病房给曾山安装头架,这就类似一个三维立体定位,是手术的必要准备
1999年7月9号,曾山出生。2011年12月1号,曾山遭遇车祸。2012年4月15号,曾山苏醒。2017年6月2号,曾山接受脑部神经调控手术。这一天,对于曾山来说,又是一个非同寻常的日子。
曾山即将接受手术
12-25上午7点,我去病房的时候,孙元桃正在帮儿子叠被子。她笑着跟我打了招呼,友好却疲惫,眼神对视,才发现,她的眼皮肿的老高,一看就是哭过。“一夜都没睡,都在想着今天手术的事情,就怕他受苦,怕出个意外。”
医生在给曾山进行头部手术
7点半左右,功能神经外科的医生来病房给曾山安装头架。这样就相当于在他头部建立了一个三维坐标系,这是手术前用核磁定位、找到脑内改善症状最佳的神经核团的基础。虽然这个步骤是病房完成,却是手术前必不可少、极其重要的一步,而给曾山安装头架的难度,要比一般病人大出很多,用医生的话说,“他很有可能不配合,而且他不会用语言表达,而且他的手术要求,定位要极其精准,两三毫米的误差都不允许。”
五个医生一起协作,曾山妈妈的手死死握着曾山的手打麻药,划定位,装头架,每一个步骤曾山疼的只会“啊”、“啊”的叫,甚至没有办法用更多的语言去喊叫,去表达。这每一声叫喊,回荡在清晨的病房,作为一个旁观者的我,眼泪止不住流下。
11点半,手术第一步顺利结束。按照计划,医生开始给曾山进行全麻,用神经调控来改善他的精神运动,也就是行为障碍,比如冲动暴力等行为。
手术室内
下午两点,手术顺利结束。手术室外,曾山妈妈悬着的一颗心终于落了地,她说现在手术顺利结束后,最大的希望就是“曾山能好起来,能够生活自理,如果还能当他最想当的警察,那就太好了。”
一周后,我再次去医院探访曾山,病床上的曾山依然很虚弱,他妈妈告诉她,记者姐姐来看他了,要叫姐姐好。他很听话,轻轻、慢慢叫了我一声“姐——姐——好——”。孙元桃告诉我术后,他的震颤等运动障碍已得到很好的改善,但是肢体协调接下来可能要转到康复科再去治疗。
据资料显示,强迫症、抑郁症、精神分裂症等精神类疾病都可以通过手术治疗,尤其在国外,很多难治的精神类疾病患者都愿意接受手术治疗。但是在国内,这类手术起步较晚,近几年越来越多手术成功的案例,开始让更多人愿意接受这类手术。
手术治疗精神类疾病主要是对脑部进行手术,更准确的说是脑前叶手术。脑前叶控制着人体的冲动或者兴奋,主要起着情绪调节的作用。人的精神、情感、行为主要是由大脑额叶、颞叶及情绪环路所支配,手术治疗可在保证必要脑部功能的前提下,阻断大脑内情绪环路与中枢之间的异常信息传递,抑制脑部异常兴奋结构,使大脑功能的不协调得于调整,达到新的平衡,故而消除或减轻精神障碍的症状。
上海交通大学医学院附属瑞金医院功能神经外科主任孙伯民介绍:“现在已经有越来越多的患者认可通过手术方式来治疗精神类疾病。全中国两家最权威的精神病院,北京大学第六医院和上海市精神卫生中心现在已经开始自建手术室,说明精神科医生已经开始接受用手术治疗精神病。”
是不是所有的精神病患者都适合通过手术手段来治病?孙伯民主任表示,“这是有限制的,在符合法律法规,和道德伦理的前提下,如果有患者通过保守治疗长期没有效果,可以考虑采用手术方式。”
曾山的康复治疗已经开始,他接受的手术,不仅帮助他减少了病痛,更有可能帮助他回归社会,生活自理、正常说话,这些对普通人再简单不过的事,对曾山来说就是未来的种种可能。而他的妈妈孙元桃说,我只想听儿子清清楚楚地说一句,“妈妈,我爱你”。
(看看新闻Knews记者:丁璨 摄像:徐玮 编辑:曾小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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