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下为诵读文字)
我的心情怎么样呢? 此刻 , 我就站在正下方 , 在同样的维多利亚式飘窗里 , 这种风格的窗户在后维多利亚时代的产业化开发中大行其道 , 成千上万地复制 。 装点着伦敦最南端那五英亩地上的绿篱和隔离橡树带 , 也无法阻挡飘窗时尚的蔓延 。 不好 —— 我是说我的心情 。 表现在身体上 , 一清二楚 。 颤抖 , 湿汗 , 尤其是两个手掌心 ,心跳加快 , 在极度紧张中等待着 。 恐惧 、自我怀疑 、 愤怒 。 在我的飘窗里 , 在那按尺寸裁剪的地毯上 。 地毯一直铺到踢脚板 , 从五十年代中期起就破旧不堪 , 布满了污渍 。 米兰达的公寓里没有了地毯 , 地板裸露在外 , 可能在两次世界大战之前就打磨了 , 发出栗褐色的光泽 。 某位可怜的姑娘 , 系着白围裙 , 戴着头巾式软帽 , 趴在地上用蜡布打磨地板 , 恐怕她做梦也不会想到 , 有一天会有这么个活东西站在她曾经蹲过的地方 。 我听见他站到那古老的地板上 , 想象着他抓住窗户下沿的金属件 , 用四个年轻人的力气向上提 。 一时没有声音 , 可能是双方在角力 , 然后只听见整个窗户突然弹了上去 , 撞在上面的窗框上 , 发出步枪一般的咔嚓声 , 还有玻璃碎裂的声音 。 我心中高兴 , 发出了不屑的声音 , 差点暴露了我的位置 。
现在房子里都是略微凉快一点儿的空气了吧 。 我的喜悦消退了 , 因为亚当的脚步回到了床边 , 米兰达在那儿等着 。 他朝她走过去的时候 , 嘟囔了一句 , 可能是表示歉意 。 然后又听见她说话 , 应该是表示谅解 , 因为那句简短的话之后 , 他们都笑了出来 ,女中音和男高音混杂在一起 。 我跟着亚当的脚步走 , 所以又回到了床边 , 就在他们正下方六英尺 。 他拥有给她脱衣服的肢体技能 , 现在肯定在给她宽衣解带 。 否则这么安静能干什么呢?我知道 —— 我当然知道 ——她的床垫不会发出声音 。 那时候流行日式床垫 , 日本人承诺为简单而干净的生活提供极简主义的配置 。 而我感觉自己被洗得干干净净 , 站在黑暗中等待的时候 ,所有感官都被彻底清洗了 。 我可以跑上楼去阻止他们 , 直接冲进卧室 , 就像某张旧海滨明信片上那位小丑般的丈夫 。 但我的情形却有令人激动的一面 , 不是说破坏好事 、 捉奸在床 , 而是说这种情况独一无二 , 开现代之先河 , 因为我是第一个被人造生命戴绿帽子的人 。 我是时代的弄潮儿 , 站在新潮流的浪尖 , 人们常常忧心忡忡地预言着未来的错位 , 而我却率先上演了这出大戏 。我没有行动 , 还有一个因素 : 就算在这刚刚开始的时候 , 我也知道这一切是我自找的 。 不过这到以后再说吧 。 眼下 , 虽然背叛令人惊骇 , 事情却太让人兴奋了 , 我是偷听者 , 是瞎眼的窥探者 ,内心羞惭而又敏感警觉 , 这一角色让我无法动弹 。
我的意识之眼 , 或者说我的内心之眼 , 在一旁观看着 : 亚当和米兰达躺下来 , 结实的日式床垫将他们拥入怀中 , 他们找到了舒适的姿势 , 手脚紧紧缠在一起 。 在黑暗中 , 我全都看到了 ——人类将被淘汰 。我想说服自己 : 亚当什么感觉也没有 , 不过模仿人类纵情享受的模样罢了 。 可是 , 艾伦 · 图灵本人经常说 , 年轻时还写过 : 如果我们无法区分机器和人在行为上的差别 , 那就该赋予机器以人性了 。 突然 , 夜晚的空气被米兰达极乐时刻的尖叫声穿透 , 那声音持续时间很长 , 然后慢慢减弱 , 变成呻吟声 , 随后成为低低的啜泣 —— 实际上 , 在玻璃碎裂后我听了二十分钟 —— 我照例将同类的特权和责任加在亚当身上 。 我恨他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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