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7年，一位名叫王宠的先天视力障碍者用盲文试卷在高考中取得了高出一本线88分的好成绩，最终被东北师范大学数学与应用数学专业录取。入校后，他因为视力障碍被学校要求由父母在校外租房陪读，与此引发社会关注。经过媒体介入，这场风波才得以平息。六年过去了，在追梦的路上，那些曾经阻碍他前行的世俗偏见和政策壁垒依旧存在吗？随着社会的进步，视障者的求职环境是否有所改善呢？

2023年寒假期间，看看新闻Knews记者在王宠的老家安徽省太湖县再次见到了他。刚进屋，王宠便向记者展示了自己的毕业证书和成绩单。因为从小使用盲文，王宠不习惯用笔写字。凭借残存的微弱视力，他平时只能用电脑学习和答题，而且必须将屏幕上的文字放得很大。

由于翻译成盲文的教材数量太少，王宠不得不自己动手将纸质教材扫描进电脑，并对计算机辅助图像转文字的过程中出现的差错逐一纠正。加之手持电子放大镜容易看串行，造成思路的中断，所以，要学完同一本教材，王宠付出的时间往往是其他同学的好几倍。即便是在这样一个几乎没有盲文的学习环境中，王宠不仅顺利完成了四年专业课的学习，还通过了大学英语四六级考试，并且考取了教师资格证。王宠坦言，在自身努力的同时，国家教育考试为视障考生提供的合理便利功不可没。

“我是希望本科毕业就可以就业的，但是我到本科毕业那个学期，也就是2021年上半年，吉林省才开始有让视障考生参加教师资格考试的试点，是请老师代读试卷和代写答卷的。”王宠为了增加求职的砝码，一共考了数学、英语以及特殊教育三个类别的教师资格证。但由于错过了当年教师招聘的时间，2021年本科毕业后，他选择继续攻读了另一所高校的英语专业第二学士学位，同时准备考研。在这期间他发现，新的困难又出现了。

为了考数学专业的研究生，他曾向目标院校申请盲文试卷，但学校当时找不到专业人员将这些包含大量公式符号的数学试卷翻译成盲文，也认为自主命题的试卷存在被泄题的风险，所以王宠只能退而求其次，转考特殊教育专业的研究生。之所以报考特殊教育专业，是因为王宠坚持想成为一名盲校的老师。他相信，自己从小在盲校接受教育，自己过往积累的学习心得能让视障孩子们少走些弯路。

“我尽可能拿视障学生他们生活中遇到的、能感触到的事物作为切入点让他们理解。”王宠以数学中经典的“植树问题”举例，“有些盲孩子并没有看过路边的树怎么植，只能靠想象。我们直接拿平时用的盲文字板就可以举例，字板的格数和长边的关系，可以帮助他们总结规律，理解与之类似的植树问题。”王宠在大学期间摸索总结出了很多这样的教学经验，为的就是在未来成为一名称职的盲校数学老师。

母亲张小梅在王宠小学一年级的时候就对他说：“在盲校读书，长大了也就是学按摩。”王宠当时就很坚决地对母亲说：“我才不学那个，我就想当老师。”尽管家境并不是很好，但因为王宠的这句话，父母亲从那时候起便无条件支持他的这个决定。在王宠即将高中毕业时，班主任告诉王宠的父亲王庭槐，根据相关的政策，王宠必须在推拿“专考专招”和普通高考中做出选择。王宠坚持让父亲签字放弃专招。直到高考成绩出来，父亲才了解到，儿子为了自己的坚持，付出了多少努力。

我国是世界上盲人和视觉损伤患者数量最多的国家之一，约有1700多万视障人士，相当于每一百人中就有一个视障者。他们的求学和就业之路非常狭窄，许多视障者无论最初有着怎样的志向，最终只能无奈将推拿按摩作为自己谋生的技能。

1985年，我国为了帮助视力障碍者谋出路，专门推出了盲人推拿按摩行业，让相当一部分视障者有能力自主地生活。但是发展至今，不仅实践证明并非所有的视障者都适合从事盲人按摩，盲人自身的就业需求也正变得越来越多元化。

2015年，李纪元在上海创办了“蓝睛灵”公益组织，旨在帮助视障人士更好地融入社会，同时也为他们开拓更多的工作选择和机会。

“蓝睛灵”的志愿者杜妍春告诉看看新闻Knews记者，目前，除了针灸推拿外，还有一部分视障人士在从事客服、人工智能数据标注、销售等工作，“他们能选择的工作种类，一只手就能数得过来”。而考研、考编、当老师，这些出路对他们来说，仿佛是遥不可及的。

“蓝睛灵”的志愿者李松松认为，大部分用人单位会觉得录取视障者是一种“麻烦”，“也许会允许你考，然后给你一个无障碍的考场，但即便你考出来了，也是没有人可以接受你，让你成为真正的教师的。”

今年4月，王宠得知自己考研失败了，他只能继续找工作。为了确认自己能否顺利参加教师招聘考试，他先根据网上公布的信息，逐一给招聘教师的教育局或特殊教育学校打电话。

王宠满怀希望地拨通电话，却得到了如下的答复：

“如果你身体确实是有点问题的话，面试老师肯定也是不想录用你的。”

“我们招的是特殊教育教师，不是视障教师，你明白吗？”

“（合理便利）这个是不可能的。”

对方给出的这些理由，王宠不理解。甚至有教育局的工作人员问他：“什么是合理便利？”

2008年修订的《残疾人保障法》明确规定，“国家举办的各类升学考试、职业资格考试和任职考试，有盲人参加的，应当为盲人提供盲文试卷、电子试卷或者由专门的工作人员予以协助。”这些举措，被统称为“合理便利”。在考教师资格证的时候，王宠便是由陪考员陪同参加的考试。在他需要的时候，陪考员会帮他读题，还会根据他的口述代写教案。

这两年，王宠的班主任修晓娜已经习惯了在学校组织的各种考试前替王宠申请合理便利，但在替他申请英语专四专八考试的合理便利时，也遇到了困难。“申请的结果是不同意，因为没有这样的先例。”虽然已经做好了考试的准备，王宠最终只能放弃。

除了申请合理便利受阻，王宠担心即便自己拥有三张教师资格证，也很可能因为“专业不符合”而被排除在教师招聘考试的名单外，因为特殊教育学校大多只聘用特殊教育专业毕业的应届生。王宠认为，“用人单位可能根本没有想过，会有盲人选择做教师这个行业”。

2014年，河南视障者李金生在多方帮助下，成为普通高考中第一个使用盲文试卷的视障考生。

2018年，来自天津的王颖成为全国第一个报名参加并完成教师资格考试的视障人士，但最终未能通过体检。

2019年，南京市盲人学校高中政治教师的招聘考试中，视障者郑荣权取得第一名。经过多方帮助，他才成功入职。

李纪元深知，视障者争取到的每一点权利，都极为不易。“需要靠一个真正的视障者在求职过程中做出他的努力，也需要政策方看到这个需求，看到他的各种可能性，然后从政策上给予便利。”

在专家们看来，“王宠们”的困境一方面需要整个社会观念的改变，更重要的是政策制度和实际操作层面的支持。华东师范大学特殊教育学系副教授刘明表示，无论王宠考试的结果如何，让他参加教师招聘考试，是一个基本的权利保障。“不能因为视觉方面受损伤了，是一个视障者，就应该过着一个不完整的人生。”刘明强调，一个包容性的社会环境，应该是认可每个人有自己独特的地方，个体间的差异不应该影响一个人参与各种各样的社会生活。

截至发稿时，王宠已经收到了两个初试通知。其中，威海市教育局给他发来了合理便利申请表，枣庄市教育局表示可以参考教师资格证考试为他提供合理便利。经历了许许多多的曲折之后，王宠表示，“希望有更多配套的政策可以颁布、实施，让我们视障者的求学之路和求职之路都能像其他同学一样顺利。”

(看看新闻Knews记者：王抒灵 李响 李维潇 实习记者：刘黎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