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在人民大舞台上演了一部滑稽戏《乌鸦与麻雀》,作为建党95周年献礼剧目连演了两场。申城每个月大戏小戏不断,对于这样一部仅仅演了两场的滑稽戏,估计大家也没多在意。
但是,为何要提这部戏呢?
首先,它有一个好底子,改编自电影《乌鸦与麻雀》。这部诞生于1949年11月的影片大有来头,新旧中国各拍了一半,堪称中国电影史上的经典之作。如果这部电影放到今天来看,就是一部群星云集的贺岁片。当时汇集了赵丹、上官云珠、吴茵、孙道临、黄宗英等一代巨星。而导演郑君里,编剧陈白尘也同样是载入电影史册响当当的人物。
其次,它历经十年,依然在演。滑稽戏《乌鸦与麻雀》的演出计划已经排到了2017年。这部戏十年前以话剧普通话版和方言版两种形式粉墨登场,当时由滑稽演员与话剧演员联袂主演。此后又以滑稽演员全力担纲的滑稽戏《乌鸦与麻雀》亮相舞台。十年间,能像这部戏一样可以拿出来反复上演的滑稽戏屈指可数。
再者,它是著名滑稽艺术家严顺开的封箱之作。2009年,严顺开突然中风住院,从此退出了大众的视线。时至今年6月,老人八十大寿,被曝无人关心,受到广泛关注。暂且不论此事的是非曲直,有一个不争的事实那就是滑稽戏和滑稽演员一度因此再次成为人们讨论的话题。
“别人都不喜欢报答,我这个人特别喜欢报答。”强行霸占了石库门房子的国民党国防部科长侯伯义对前来求助的房客华太太说道:“ 什么叫做报答你懂吗?让我抱一抱,我就答应你。来吧,华太太,请上床!”
听到小翁双杰在台上温吞水一般理直气壮地说出这番话,台下的观众哄堂大笑。
和电影《乌鸦与麻雀》中吴茵饰演的肖太太形成强烈对比,舞台上胡晴云扮演的这个肖太太柔美而性感。当老公在后面抱住她,要求她拿出首饰去交首付时,她甚至立马就酥了点头同意。底层的劳动妇女并不是黑铁塔,她们也渴望丈夫的爱抚。胡晴云将小女人的小情小爱演绎得淋漓尽致,却又不失底层妇女的朴素本色。
而由陈健饰演的华先生被警察抓走的那一幕,又是一个笑的高潮。原本胆小怕事的华先生被手铐戏剧性地和警察铐在了一起。这时高大的他举起被铐的那只手做最后的反抗。他每举一次,被铐在一起的警察就遭殃一次。因为有了之前的铺垫,顿时觉得华先生的可爱之处,这个小细节也愈发引人发笑。
“滑稽不是层次低的点,也不是纯粹搞笑,我们也不是为幽默而幽默,它是从人物关系中生发出来的,在正常的逻辑里。”滑稽戏《乌鸦与麻雀》的导演杨昕巍说。电影《乌鸦与麻雀》虽然讽刺辛辣,风格活波,甚至片中赵丹还会来上几句上海话,但在杨昕巍看来,还是缺乏喜剧元素,“电影本身并不那么精彩,客观地去看那些桥段,我们要具体创作,重创经典。”
当戏幕拉开,老式石库门房子三层楼的房屋格局以实景呈现。三楼晒台上露出了大世界的圆顶,一下子拉近了观众的距离。当老孔在天井里浇水,当肖阿贵生起了煤球炉子,台下的观众低声议论:“真的浇水啊”,“真的生煤球炉啊,还冒烟啊……”
这样的情景放在话剧舞台上,或许大家不会如此惊讶。恰恰因为它是滑稽戏,这样的惊讶反映出它在舞美呈现上超出了观众的期待值,也反映出观众对于滑稽戏已形成了图个开心逗个乐子的固有认知模式和审美情趣。
而对于导演杨昕巍来说,滑稽戏的创新必需要完成。“舞美要大气,故事感幽默感要更复杂。滑稽戏同样要讲究戏剧的美感和意境。”老孔站在晒台上吹起了萧,这是一个小人物对于时代的忧伤。剧终,所有人都向老孔说了对不起,一群善良的小人物迎来了新时代,众人定格在了舞台一侧打来的一束红光中,“这就是艺术的凝练,追求的意境。”
曾经,北方的相声与南方的滑稽戏占得中国戏曲界的半壁江山。说起上海的滑稽戏,我们总会提到姚慕双周柏春和他们的徒弟“双”字辈,还有《七十二家房客》、《满园春色》、《三毛学生意》。而如今,有多少上海人能不假思索地报出近二十年上演过的五部滑稽戏?有多少上海人了解滑稽戏已是国家级的“非遗”剧种?
近年来,随着上海外来人口比例的上升,交流往往以普通话为主,年轻一代上海人甚至连上海话都说不地道,俚语、俗称不甚了解,对于江南一代方言的听说能力也在退化。这似乎成为滑稽戏面临困境的原因之一。但是,网上那么多方言配音的段子火了,甚至连听不懂的泰语都能火上一把,江南方言、上海话又怎会成为滑稽戏的劣势?
滑稽戏《乌鸦与麻雀》中,胡晴云饰演的肖太太讲崇明话;张晓冬饰演的老孔讲川沙话;金鑫饰演的小阿妹有苏北口音……在折射出他们各自的来历和阅历的同时,也为整台戏的笑果增色不少。
方言不是问题,本子才是根本。《乌鸦与麻雀》在创新与传承的道路上尝试的一个方向。发生在上海的小人物的故事,正是滑稽戏擅长表达的内容。而那些以上海为背景的文学电影作品恰恰是一个非常丰富的矿藏。此前,张爱玲的《太太万岁》、《琉璃瓦》也被改编成了滑稽戏。
但是,正如滑稽戏最初是从“说潮报”、“说新闻”中演变而来,出言诙谐讽刺时弊始终是它的根本。作为上海滑稽戏的经典曲目《七十二家房客》当年轰动一时。杨华生、笑嘻嘻等老滑稽艺术家以解放前上海底层市民的艰苦生活为素材写就。对于从旧社会生活过来的老百姓来说,那些事情是感同身受,会心一笑的。“七十二家房客”俨然成为住房狭小的代名词。而对于半个世纪以来一直住房困难的上海人来说,他们对于这个名字和这部戏是非常有感情的。“三六九,捞现钞”至今仍是不少上海人的口头禅。
不可否认,《乌鸦与麻雀》、《太太万岁》、《独养女儿》等都是取材于经典,再创经典。然而,经典虽然能够关照现实,但我们依然缺少像《七十二家房客》那样接地气,和普通百姓生活同拍,反映当下现实生活状态的鲜活作品。
滑稽戏另外一个传承问题在于唱腔。王汝刚曾感慨自己家中有一本有一本滑稽戏的唱腔集,收集了数十种滑稽戏常用唱腔,但其中相当一部分现在在滑稽戏舞台上已经听不到了,濒临失传。导演杨昕巍是个地道的东北汉子,但是他在《乌鸦与麻雀》中依然强调方言与唱腔的重要性,“滑稽戏要有唱腔”。
滑稽戏有着“九腔十八调”,是一个包容性很强的戏剧。现在有些滑稽戏为了所谓的贴近年轻观众,把所有的唱腔都换成了唱流行歌曲,这样创新的滑稽戏还是中国曲艺界的戏剧吗?从另一个侧面也反映出现在滑稽演员的唱腔功底也在退化,唱流行歌曲张口就来,但唱戏曲那是要靠练功的。
“说,噱,做,唱”的基本功要靠练。怎么练?舞台上练。只有在舞台上,才能掌握现场的节奏,与观众的互动关系、什么时候抖包袱恰当好处等等。然而,现在的滑稽演员不在舞台上,却在电视屏幕里。他们当节目主持人、当嘉宾、当广告代言人,很是闹猛。他们被邀请上节目,因为他们是滑稽演员,有着观众缘。然而,总在屏幕里晃来晃去的他们,却让滑稽戏正在失去观众缘。越来越多的观众通过他们觉得滑稽戏也就这样了,一点都不滑稽了。真正和专业有关的电视综艺节目《笑傲江湖》、《欢乐喜剧人》却不见这些滑稽演员的身影。
滑稽演员也有苦衷。电视的快餐文化让他们尝到了舞台所不能给予的甜头。一个情景喜剧在电视上播放,只要一炮而红,就能家喻户晓,后面靠着这张脸就可以在电视上吃老本。而舞台上,或许演上几年,观众都未必知道他是谁,况且又有多少滑稽戏可以让他来演,票房又有谁来保证——“三六九,捞现钞”似乎更是现实的生活。
严顺开曾经说过,上海滑稽戏就缺小沈阳。他其实说的就是缺少舞台上的“角儿”。我们记住了《七十二家房客》中的警察“三六九”杨华生,记住了“阿Q”严顺开,记住了“王小毛”王汝刚,记住了“老娘舅”李九松……这些都是“角儿”。周立波、钱程、胡晴云至今活跃于舞台之上,却再也没有更多的“角儿”留在我们的印象中。
但是,正如《乌鸦与麻雀》中的这些中青年滑稽演员,他们还在坚守这方舞台,还在努力为观众表演。好剧本和好角儿有时候靠机遇和天赋,但更多的时候靠打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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