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午十点，在北京市昌平区的七里渠农场上，孩子们排着不太整齐的队伍，在老师的带领下走在乡间的土路上。这不是郊游，而是幼儿园的固定课程——“森林探索”。

冬日里的农场，绿色褪去，光秃秃的树枝上，鸟窝露出头来。“你们看，那儿有一个鸟窝！”老师指向树梢，很快孩子们便被鸟窝所吸引，兴奋地欢呼起来。

这节课的主题是“搭建”鸟窝，老师没有给孩子们相关提示和引导，他们需要通过观察和想象，独立寻找材料完成鸟窝的搭建。捡树枝、拾干草，孩子们各自行动起来。为了让小鸟暖和，一个孩子往 “鸟窝”里放了一大把干土，一位女生捡来了松果放进鸟窝里。除此之外，还有瓦片做的“床”、硬纸壳做的“屋顶”，还有孩子用碎石块做的“钻石”来点缀小鸟的家。

没有标准答案，老师始终鼓励孩子们充分发挥想象力。“锻炼他们的动手能力、观察能力。他们会自己发现，自己感受。比如孩子觉得自己冬天穿得那么多，他也要给小鸟温暖，所以就知道要拿干草、树枝来搭建鸟窝。”

在“森林探索”课程中，孩子们可以随意奔跑，哪怕有的孩子注意力完全不在搭建鸟窝上，老师也不会刻意去纠正他们的行为。

不受教室的空间限制，也没有固定详细的教学计划；以孩子为中心，鼓励孩子在大自然中学习成长。这就是森林幼儿园所推崇的“森林教育”模式。

上世纪50年代，“森林学校”诞生在丹麦，90年代初又传入英国。“森林教育”的理念进入中国之后，从事学前教育工作近20年的张祎欣看到了一种新的可能性。2016年，张祎欣在位于北京昌平的七里渠农场，创办了格瑞幼儿园。“我觉得童年就应该是这样的，每天就是听着小鸟的叫声，出去看花鸟虫鱼。课程来源都在森林里面，我觉得这是太美的事了。”

春天里，孩子们可以在这里赏花、播种，冬天里，他们结伴滑冰、撘鸟窝……“森林教育”根据一年四季、二十四个节气来制定学习主题，但在课堂中，老师又会根据孩子的兴趣随时改变课程的安排。

每天，户外探索的课程不低于一个半小时。对于这里的孩子们而言，森林便是教室，大自然中的万事万物都是他们学习的教材。在张祎欣看来，相比较于课本学习，孩子更适合通过自主探索去感受大自然，从而形成对自我、自然乃至社会的认知。

“在大自然中，他能触摸风，能听到雨声，能感受到冰的温度。他在捡树枝的时候自然而然地就开始数数，两个手里的树枝放在一起他就学会了加减。这一切都是孩子出于兴趣主动获取的。”

在七里渠农场上，推崇“森林教育”理念的还有紫水晶幼儿园的园长大海。

2010年，紫水晶幼儿园搬进了七里渠农场，成为最早入驻农场的森林幼儿园。园长大海毕业于北京师范大学地理系，在他看来，对世界的好奇心是孩子的天性，而大自然就可以为孩子们提供这种无限探索的空间。

充分发挥孩子的主动性，让孩子在大自然中自由快乐地成长，森林幼儿园的教育理念与家长们的期待不谋而合，胡悦就是其中一员。

胡悦是一位初中老师，大女儿转入紫水晶幼儿园就读后，胡悦欣慰地看到了孩子的成长和变化。她告诉看看新闻Knews记者，在一次童子军训练中，女儿居然坚持徒步走完了17公里。

不过，孩子的成长与风险是并存的。在孩子们的户外活动中，农场里的池塘、土坡都是危险的因素。“我们这里没有塑胶操场，路上也布满了石子，孩子在奔跑的时候如果摔倒了，他就会明白下次奔跑要当心。” 在他们看来，只有在这样的环境中摸爬滚打，孩子才会主动习得规避风险的能力。

在一些家长看来，森林幼儿园的这种“放手”显得格外珍贵。“他们愿意把自己的（责任）风险和孩子的成长捆绑在一起，几乎已经没有学校愿意这样做了。”

紫水晶幼儿园有一百多位老师，其中男性教师就有二十多位，远远高于一般幼儿园的男女教师比例。园长大海坦言，这样的师资配置，就是为了确保在户外活动中，可以有足够的人手保护孩子的安全。不过，在每一位孩子入园前，大海都会和家长反复交流，交流的主要目的是为了和家长达成一个共识：学校会尽力负责孩子的安全，但是同时家长们必须要做好充分的心理准备，在户外活动中孩子难免会有轻微擦伤。

除了安全问题，外界对这一教育模式的更多质疑来自于对孩子前途的担忧：在大自然里“散养”，会不会让孩子输在起跑线上？进入小学之后，他们能适应循规蹈矩的校园生活吗？

大海告诉看看新闻knews记者，紫水晶幼儿园专门设置了“毕业班”：5岁的孩子集体进入“毕业班”，在生活节奏以及知识储备方面做必要的幼小衔接。

坚信能力训练比知识灌输更有利于孩子的成长，这是森林幼儿园的老师和家长达成的共识。毫无疑问，选择森林幼儿园，家长就必须顶住压力和外界的质疑，把“拼娃”的想法暂时放在一边。

但是，即便有家长的支持，森林幼儿园依然面临着政策上的阻碍。森林幼儿园依托于农场、森林等自然资源，但土地性质恰恰又是森林幼儿园合法办学绕不过的门槛。农场属于林业用地，这也就意味着，森林幼儿园无法取得合法的民办教育资质。

2018年12月，主管部门已经开始着手整顿七里河农场上的各类学前教育机构。曾经聚集了十多家森林幼儿园的农场，最近几个月陆续搬走，目前只有紫水晶和格瑞两家幼儿园还在农场暂时经营。

紫水晶幼儿园目前有400多位孩子，由于人数众多，很难寻找到合适的办学场地，家长和经营者都陷入焦虑。

“我们搬离了农场之后，只能定期带着孩子们去公园或者农场学习，这和生活在里面还是有很大区别的。”担心没有为孩子进行自然教育的天然条件，是大海最大的焦虑。

“我女儿问我说，我们搬走了，农场里的小鸟谁来喂。”对家长而言，农场承载了太多关于孩子的回忆。

目前，两位园长正在寻找合适的场所，希望能尽早顺利搬迁。虽然无法继续在农场办学，但他们希望新的校园能够尽可能接近公园或森林，以保证孩子们能够继续在大自然中学习成长。

“我们自然教育有一句话，‘眼中有山水，心中怀苍生’。我们心中的教室就是天和地、山和水，我们希望能给孩子找到最佳的学习场所。”

森林教育模式的探索，更多的是对回归自然的渴望和对升学压力的暂时性遗忘。未来，在合法合规的框架下，这群探路者希望能够继续走下去。

（文中胡悦为化名）

（看看新闻Knews记者：楚华 张凯 李柏林 编辑：全芳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