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犯罪的人不可饶恕，那不肯饶恕是不是也是一种犯罪？”一个严肃而沉重的历史课题，105分钟两个老人的内心戏，演绎了中国式的“罪与罚”。演员蓝天野、李立群，编剧万方，导演赖声川，这一连串名字几乎可以代表两岸话剧界的黄金一代。首演当晚，89岁蓝天野在年轻演员的搀扶下走上前台谢幕，舞台被灯光照得雪亮，雷鸣般的掌声中，他将花束抛向了观众席。台下第一排坐着的95岁的秦怡站起来与蓝天野握手，剧场里的掌声经久不息。在演后会上，一名90后女观众哭着向蓝天野表达了敬意。89岁的蓝天野不无感慨地说，这也许是自己的告别演出了。

话剧《冬之旅》剧照2

 【视频】《冬之旅》剧终谢幕

对于上海，蓝天野是久违了。“到上海不是第一次了。上海的戏剧是有传统的，上海的观众非常好。借用戏里的一句词吧，就是感动莫名。”蓝天野在1961年和1988年跟随北京人艺两次到上海，分别出演了人艺的经典剧目《蔡文姬》和《茶馆》。“常四爷”郑榕表示，蓝天野的秦二爷“光彩照人”，“任何人也达不到”。在《北京人》中蓝天野扮演曾文清，其书生气质被称为“继江村之后的第二人”。

1957年，蓝天野在《北京人》中饰演曾文清

1979 年，话剧《茶馆》中饰演秦仲义

2012年恰逢北京人艺六十甲子，记者曾经在北京人艺《甲子园》的排练现场见到蓝天野。在当年的采访中，蓝天野回望过去的六十年，将人艺的风格归纳为三句话，鲜活的内心体验，深厚的生活基础，鲜明的人物形象。在今天看来，这几句带有鲜明时代特征的话依然是最朴素的艺术真理。

剧中的蓝天野因为剧情需要，时常出离愤怒，激动地高声大喊。下了戏的他还是一如既往地温和有礼。蓝天野说，“事实上，是我敦请万方写这个剧本的，希望她写一部两个老人的戏，剧本一口气读完，心有感受，被打动。我悟到，万方是有感而发。”

话剧《冬之旅》剧照3

2012年，著名剧作家曹禺的女儿、编剧万方接到了蓝天野的邀约，在蓬蒿剧场二楼阳台上，蓝天野请万方写一部“我能演的，关于两个老人的戏”，这是他的一个愿望。但具体怎么写，写什么，他都没有要求。于是万方在几个月后，如约完成了剧本《忏悔》，把它交给蓝天野。

编剧万方

“我的父亲在世时是北京人艺的院长，天野老师是人艺的老艺术家，我一直叫他叔叔。有一次看戏，他问我能不能为他写一出戏。我在写作时就想到了两位老人，他们在晚年回望生命的状态，他们的心路历程。”万方说，写作时这种回望的状态就像戏里说的一句话，“没有一条道路通向真诚，真诚本身就是道路。”父亲曹禺和万方说：“小方子，你可以写出好东西。”然而当万方过了50岁以后才开始写话剧，才敢写话剧。

这个叫做《忏悔》的故事本身并不复杂，翻译家陈其骧在文革中被迫出卖了多年好友与同事老金，直接导致老金身陷囹圄、家破人亡。暮年时，陈其骧备受良心的折磨，找到老金忏悔，希望求得他的宽恕。对于这个故事，万方并没有着墨于剧情本身，而是把更多聚焦在内心戏上。“伤害和怨恨、忏悔和宽恕，我相信这是每一个活在这世上的人都有所经历的。《冬之旅》写的正是人生中的此类境遇。也许只有忘却才能救我们，然而真正的忘却在哪里？更重要的是人们应当忘记过去么？忘记过去是否意味着我们会重蹈覆辙？”

【视频】《冬之旅》演出片段

剧中的情节对蓝天野而言，再熟悉不过，作为十年浩劫的亲历者，蓝天野几乎经历过老金遭受的一切，亲眼看到了时代造成的悲剧：老舍投湖自尽、焦菊隐离世……人艺的许多同事和朋友因那场浩劫离开了舞台。但是在蓝天野看来，这个戏写的又不仅仅是文革，而是在这个时代背景下，人与人之间的互相伤害，以及之后的宽恕和谅解。89岁的蓝天野说，“戏中关于忏悔、原谅和回忆的主题，正是我此时此刻思考着的人生命题。这是我演戏70年以来很有感悟的一出戏，也可能是我最后一次演的戏。”

【视频】《冬之旅》演后会

舞台上的昏黄灯光像极了北京的冬日斜阳，老金最爱的舒伯特声乐套曲《冬之旅》暗合老人的内心世界，这也是两位老人走入人生冬天的旅程。2015年1月，赖声川和万方商议后，将《忏悔》更名为《冬之旅》在北京首演，编剧万方，导演赖声川，主演88岁的蓝天野和63岁的李立群，各自代表着海峡两岸话剧界的黄金一代。前不久，《冬之旅》赴台湾演出，在台北两厅院，全场座无虚席，89岁的蓝天野首次踏上宝岛的舞台，给在场的所有观众行了一个传统的“老北京式”的大礼，表达自己激动的心情。而这一次相遇，让两岸的观众有机会看到大陆的主流话剧的形式与台湾话剧形式的结合。

《冬之旅》剧照4

《冬之旅》的主创被誉为两岸话剧界的黄金一代

30年前，赖声川和李立群、李国修一同创办“表演工作坊”，创排了《那一夜，我们说相声》。两年后李国修离开。李立群和赖声川创排《暗恋桃花源》、《圆环物语》、《台湾怪谭》等一系列经典作品，之后因为是否参与电视剧拍摄等问题产生分歧，从此分道扬镳。此后二十年两人再无合作，此次却因《冬之旅》又走到一起。

《那一夜，我们说相声》剧照，李国修、李立群（右）出演，赖声川导演，剧本为三人共同创作

李立群表示，“这个剧本讲的就是人性的深处，最过的去和最过不去的地方。人有七情六欲，也有净土般的心灵，人类的天性，他的内心，可以很大很大，也可以很小很小。人心不会一成不变。因此有许多恩恩怨怨造成了人与人之间无法跨越的环环扣扣。”

话剧《冬之旅》剧照6

提及和蓝天野的合作，李立群兴奋地表示，蓝天野的《茶馆》，他当年看过30多遍，每一个人物的表演，每一段台词他都如数家珍，倒背如流。“当时看蓝老师的《茶馆》，一下子被震住了，原来戏可以这样演，这次和蓝老师合作，发现他的风格很独特，能感觉到他做的功课，他对老金这个角色的精神所在。”

蓝天野、李立群与赖声川

李立群在演后谈中与观众互动

“戏比任何时候都重要，比天都高，比生命都重要。把表演落到地面上来，你要生根，你要演的是生活在这个土地上的一个活生生的人。”蓝天野70年舞台生涯的锤炼，最终融汇在了舞台上老人对于生命的回望，对于过去的反思。“对于过去，可以原谅，但不能忘记。莎士比亚曾经写过《理查三世》，写过《奥赛罗》，写不同的时代，不同的人，但相似的是人心。所以这个戏如果只是写文革，就没有今天的意义。我希望每一位观众看了戏有自己的答案。”

蓝天野在演后会上与观众互动

《冬之旅》剧照5

忏悔与宽恕，这个戏剧性的命题，似乎已经远离今天这个急功近利的世界，但即便在碎片化的当下，它依然有打动人心的价值。剧中，老金和陈其骧终于在生命尽头达成和解，当一切归于尘土，中国式的“罪与罚”体现了一种终极关怀，给孤独不安的心灵带来了温暖和光明，举重若轻的平静叙述里看到的是对生命的敬畏与悲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