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西省南昌市的老城区,有这样一位保姆,她叫赵月兰。2013年和2016年,她服务的一对雇主夫妇相继去世,留下了自小患有“幼年特发性关节炎”的孩子优优,父母临终前“托孤”保姆赵月兰,让她一定要把孩子留在身边,养大成人。2021年,五年来一直病情稳定的优优却突然再次发病,拿着一个月2000元退休金的赵月兰承受了巨大的经济压力,再加上缺乏合法收养手续等问题,这对特殊祖孙的生活笼罩在乌云之下。
没有血缘关系的“保姆奶奶”
早晨七点,“保姆奶奶”赵月兰便起床开始给“孙子”优优熬制中药。
“保姆奶奶”赵月兰为“孙子”优优熬制中药
药方是长春的一位老中医开具的,能够缓解疾病给优优造成的关节损伤,因为五年前优优第一次发病,便是在这位老中医手上“治愈”的,因此赵月兰对其格外信任,严格按照要求一顿不拉地督促优优喝中药。
一小时后,中药熬煮完成,赵月兰用滤网仔细筛了一遍,然后装满一水壶,这便是优优一天的药量,他需要早中晚各服用一次。
“优优,吃药吃药。”
这是赵月兰现在每天最重要的事,督促“孙子”优优按时吃药。优优患上的是一种名为幼年特发性关节炎的慢性病,在漫长的治疗周期里,他必须每天服用各类药物,以避免出现生命危险,或者落下残疾。
“这些就是他每天要吃的药,这个是消炎药、这个是治关节的药,这个是补钙的药物……一共有七八种。”为了方便优优每天吃药,赵月兰细心地将药物分装在一个小药盒内,容易混淆的还用便签进行标注。
久病成医,奶奶对孙儿的照顾无微不至,但其实赵月兰和优优并没有任何血缘关系。
“保姆奶奶”赵月兰与“孙子”优优
今年63岁的赵月兰,早已退休。她是优优的奶奶,十三年的奶奶。
今年13岁的优优,九月份开学就是一名初中生了,“保姆奶奶”赵月兰是他现在唯一的亲人。
一眼就喜欢上的“小孙子”
赵月兰和优优的缘分要从13年前的冬天说起。当时的赵月兰因为不堪忍受家暴离了婚,拿着一个月700元的退休工资,独自抚养刚上初中的女儿。为了补贴家用,赵月兰当起了保姆,“双职工”的孩子们在她家吃住,除奶粉外,穿衣、吃饭、睡觉一概由赵月兰负责,每个孩子收费1000元,优优就是其中一个孩子。
优优从6个月开始,便是赵月兰在照顾
“第一次看到优优就觉得这个小孩怎么这么漂亮,好可爱。我抱着就上楼了,跟这个孩子很有眼缘。”最忙碌的时候,赵月兰需要在家同时带四个孩子,这些孩子都只有几个月大,优优被抱到赵月兰家的时候是所有孩子里年龄最大的,但也不过六个月,尚在襁褓之中。
“第一次见面,优优的妈妈说,阿姨我身上只带了500元,这些钱你先拿着,后面的钱我再补上,我说可以。”赵月兰第一次将优优抱回家的时候,就给他仔仔细细地洗了个澡。她发现优优的大腿根部因为长期与尿布摩擦,发生了溃烂,但之前孩子的父母却没有注意到。后来赵月兰了解到,优优的母亲是售货员,父亲是货车司机,两人忙碌的工作让他们无暇照料优优,他们不得不花钱请人照顾儿子。而两人的工资加起来,一个月也不过三千元,除去1000元的房租和其它生活开销,每月结余往往所剩无几。在委托赵月兰照顾优优开始的几个月里,优优的母亲要分好几次,才能交齐费用,但很快,夫妻俩就付不起保姆费了。
“一共欠了有两万多元钱。我想他父母两个人这么年轻,付不出肯定是遇到困难了,以后赚钱总归能还上的。”出于对优优的喜爱,和对夫妻两人的同情,赵月兰没有过分催促欠款,指望着他们日后结清。赵月兰客气,每当夫妻俩来看孩子便会留两人吃饭,因此“保姆”赵月兰和雇主夫妇反倒越走越近。
“寄居”的一家人
2013年的一天,优优的父母敲开赵月兰的门,表示自己因为付不出房租被房东赶了出来,提出希望“借宿”两晚,赵月兰心软答应了。但没想到的是,夫妻两人却自此“赖”在了赵月兰的房子里。
在赵月兰的追问下,优优的父母才将境况和盘托出。原来优优的母亲患有心脏病,因为疾病,夫妻两人丢了工作,用光了积蓄,只能向好心的赵月兰求助。而赵月兰愿意收容这一家三口,也不算是没有来由。
“我以前换膝盖,都是优优的爸爸背着我上下楼,我住七楼。后来我又心脏搭桥,在医院住院了一段时间,那时候他们在医院里陪着我,不但帮我的家打扫卫生,还煮饭给我送过来。优优的妈妈还给我洗澡、擦身体、换衣服。”这些“恩”赵月兰一直记着,她说自己是一个“滴水之恩”必须“涌泉相报”的人。
很快赵月兰的事就传遍了街坊邻居:原本为了赚钱的保姆,不但不收钱,还管着一家人的吃住。邻居们都觉得赵月兰“傻”,劝她不要管“闲事”。
“优优的爸爸妈妈在的时候,我就劝她不要带优优,后患无穷。有时间还不如自己找点事,但赵月兰说她舍不得。
“怎么还有这样的事,一家人,优优、优优的爸爸妈妈,都是吃她赵月兰的,我们不理解。”
“那个时候我是这样想的,他们那么年轻,日子总会好起来的,我帮他们一把,度过这个难关他们不就好起来了,之后一家人肯定非常幸福。我是想搭救这一家人。”赵月兰之所以出手“搭救”还与她自身的经历相关。年过半百的赵月兰接连经历了丈夫家暴、为离婚净身出户、最爱她的母亲过世、自己的大儿子出车祸死亡等一系列打击这让她在走出黑暗后,容易产生“共情”。她变得更愿意对他人,甚至陌生人施以援手:“人处在黑暗的时候,你是很期待别人拉你一把的。”
就这样,赵月兰开始和这一家三口搭伙,勉强度日。然而令赵月兰没有想到的是,这个家庭的命运轨迹,却还在急转直下。
孩子病发,“保姆奶奶”当街“乞讨”
2013年底,优优的母亲因突发心脏病去世,赵月兰看着她刚走出家门,就昏倒在了地上,送到医院8小时后,人就没了。
2014年,优优的父亲被确诊淋巴癌。
同年,优优开始高烧不断。
“治疗了二十多天,老是发烧,打了抗生素都没有压下去。开始以为是脖子位移,还治了一段时间,后面才查出来是幼年特发性关节炎。”那是赵月兰第一次听说这个病,学会顺溜地说出病名就花了很长的时间。
只能救一个,救优优。因为经济能力有限,为了儿子,优优的爸爸放弃了一切的治疗。
为了寻找更好的治疗方式,优优的父亲带着孩子辗转上海、北京、长春治疗,而费用则由赵月兰想办法筹措。为此,赵月兰曾找到媒体求助,还拿着募捐箱当街“乞讨”。
资料画面,赵月兰当街“乞讨”,为优优筹措医疗费
“谢谢,谢谢你们。”当时的影像资料记录下了赵月兰“筹款”的整个过程,每次有人捐款,她都会深深鞠一躬,这对于一向性格刚烈的赵月兰来说并不容易。
“优优生病的时候,我母亲整个人都憔悴了,为了给他筹钱,每天晚上都睡不好觉。”母亲为了没有血缘的“外人”奔波劳碌,这让赵月兰的小女儿无法理解。优优病危的时候,赵月兰甚至动用了为女儿准备的6万元彩礼。
“我没有办法,所以到现在我的女儿还骂我,你为了别人,搞得自己的亲生女儿只能生完小孩再结婚。你知道我婆家怎么说我?怎么看我?”为此,赵月兰一直觉得对不起女儿。
所幸,在赵月兰的努力下,优优的病情得到了有效控制。再加上中药调理,疾病在优优身上留下的痕迹慢慢减少,没有落下残疾,使用激素导致的“满月脸”和“多毛”也消除了。8岁的优优重新回到学校,看上去健康又帅气。
优优在看书
和爸爸、“奶奶”一起生活的岁月,成为了优优童年里最温暖的记忆。
“在过去的时间里,我最快乐的记忆就是每次下课,爸爸会来接我,然后给我买零食。”在辗转全国治疗的一年多时间里,父子两人相依为命,优优说他知道爸爸是爱他的。
然而,不幸再次降临。2016年,优优的父亲因癌症去世。
“大年三十的这顿饭,没让他吃上,我到现在都很后悔。”在人生最后几个月时间里,优优的父亲拿着赵月兰给的一千多元离开了这个“家”,赵月兰并不清楚他每天是怎么度过的,但他们形成了一种默契,不能死在这个“家”里。到饭点的时候,赵月兰就给优优的父亲盛好饭菜,然后端到门口给他吃,但绝不踏进这个“家”。
2016年的除夕晚上,从外面回家的赵月兰正在浴室洗澡,她听到优优的父亲敲门,她让对方等一下,没想到当她再打开门时,优优的父亲却已经离开了。那是赵月兰最后一次见到优优的父亲。
放弃!亲属全部拒绝抚养优优。
优优的父亲在发病后,曾“托孤”赵月兰,希望赵月兰无论如何要把优优留在身边,养大成人。但其实优优并非没有亲人。
“就住在我对面,走两步路,一分钟都不要。”赵月兰说,优优的外婆曾经就住在与赵月兰一街之隔的房子里,除了当年优优病危的时候来探望过一次,留下了2000元,就再也没有管过自己的亲外孙。
“优优真的可怜,外婆也不管,奶奶也不管,就好像陌生人一样,还不如陌生人。”
如今优优的外婆搬了家,和赵月兰断了联系。赵月兰说她也尝试过和优优的奶奶、姑姑联系,但他们都拒绝抚养优优。
“当时优优抢救的时候,我打电话给他姑姑,求求她救孩子,她却说不要救,救不了,放弃。”一气之下,赵月兰删光了优优所有亲人的联系方式。她下定决心,独自承担一切。
“我对亲生的奶奶和外婆都没有印象,没有见过她们,我只知道她们不喜欢我。”就这样,“保姆奶奶”赵月兰成了“孤儿”优优唯一的亲人。
该去该留?五年后孩子再发病,“保姆奶奶”犯难!
“优优快点,来不及了。”
今天是优优去医院打针的日子,赵玉兰一早起来准备中药和入院的材料,然后催促优优起床出门。优优的病仅稳定了5年,今年6月,疾病再次复发。赵月兰顾不上流鼻血的亲外孙,便拉着优优匆匆出了门。
幼年特发性关节炎是一种无法被治愈的慢性病,从发病伊始就要做好“持久战”的准备。随着医疗水平的提高,针对这一疾病的生物制剂面世,它不但没有激素治疗带来的强烈副作用,而且对幼年特发性关节炎疗效显著,只要控制得好,病人就能够正常生活。
优优在医院打针
赵月兰明白,优优的病想长期有效控制,注定是一场金钱上的持久战。如今,优优半个月就需要入院打一次生物制剂,一个月药物用量在10支,共8300元,根据现有的医保政策,报销60%,剩余四千多元的支出,对赵月兰来说仍然是天文数字。所幸,今年7月,赵月兰所在的社区,以福利院孤儿的身份,帮助优优申请了医疗绿色通道,补足了剩下40%的自费部分,这大大减少了赵月兰的经济压力。但赵月兰还是愁钱。
“这个中药一个月就要两千多元,每天一包,每天都要吃,一包80元左右。我就是愁这个钱还没有着落。”优优看病的每一笔支出,赵月兰都在笔记本上记下。每个月,赵月兰有两千元的退休金,优优的孤儿身份能领一千两百多的生活费,但扣除中药费,留给祖孙两人的就只有几百元,孩子要穿衣、上学、吃饭,赵月兰觉得入不敷出。
“我不吃不喝都管不起他吃药。”
“保姆奶奶”的事迹一经传出,赵月兰各类奖项加身。但她并不在乎这些虚名。她的诉求很直接:她要想办法弄到优优每个月2500元的中药费。为此,她不断与社区居委会、街道、民政部门拉扯。
“孩子可以送到福利机构去,那里生病看病不用花一分钱,政府会帮他进行一个治疗。而且孩子和福利院的同龄人在一起生活学习,也不比在赵月兰那里差,可能还更活泼也说不定。”江西省南昌市西湖区民政部门在采访中表示,他们已经好几次上门劝说赵月兰“放手”了,但这个固执的奶奶一说起要把优优送进福利院,就开始哭,他们一点办法也没有。
“小孩你送到哪里我也不放心,我也舍不得。”
怎样做才是对优优的最优解?近几个月,民政部门与赵月兰一直没有达成统一的意见,甚至为此翻了脸。民政部门不满赵月兰动不动就向媒体求助,给他们工作造成了极大的压力,曾经打上好人好事标签的“保姆奶奶”,已经成了敏感词。
赵月兰则更感到委屈,自己做了好事,却惹来了不少争议。甚至有一些人认为,她不撒手的原因就是想通过优优获得捐款。
“我真的没筹到什么钱。”
目睹着奶奶每天为了自己的中药钱奔波,优优也很矛盾,他喜欢这个家,但也经常因为成为了奶奶的负担而感到自责。
“我自己也不想去福利院,有这么好的奶奶为什么要去福利院呢。我希望长大之后能考北大,然后报效祖国,孝敬奶奶。”
但其实摆在这对特殊祖孙面前的问题,也不仅仅是钱。
优优和奶奶一起看小学毕业册
夜晚,赵月兰戴着老花镜看优优新拿回家的小学毕业册,很多字她都不认识,还是优优教她怎么读,什么意思。
另外,优优正处于青春期,和同龄的一些小朋友一样,喜欢偶尔玩玩手机游戏,“保姆奶奶”赵玉兰每次看到都会阻止,但大多数时候,她并不搞清楚优优用手机是在玩游戏,还是查阅学习资料:“优优不要玩游戏,学习就可以。”虽然每天生活在一起,但因为代沟,赵月兰对“孙子”优优的了解有限,她甚至觉得有点管不住孩子了。
而最大的问题,则是赵月兰和优优之间的法律身份。目前优优就医看病、学校上学,所有监护人一行都是赵月兰签字,但这并不具有法律效应,更多的是一种约定俗成。“我和他没有办领养手续”,因为担心房产上的纠纷,赵月兰照顾了亲生女儿的情绪,一直没有和优优办理领养关系。
如今,法律上不被承认的监护关系,隔代沟通的障碍,加上匮乏的家庭教育,都可能影响优优的发展。在优优成年之前,在赵月兰老去之前,该不该突破自己的能力去帮助别人,这个问题将一直萦绕在这个家庭的上方。但不可否认的是,赵月兰十三年的“仗义相助”,给了优优一个可以遮风避雨的“家”。
每一个“困境儿童”都面临着不同的困境
在中国,像优优这样的“困境儿童”已达数百万。每一个“困境儿童”的问题,都具有其特殊性,模板化解决不可取,过分依赖个人“善心”也靠不住。对于“困境儿童”的守护,并不是简单的一送了之,需要从儿童心理、儿童发展成长等方面进行考量,也需要政府、社会力量等各方的共同努力。
(看看新闻Knews记者:卢梅 李响 实习编辑:杨诗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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