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曾经是班里的班长，品学兼优。如果一个半月前她能够参加今年的中考，9月份她就可以继续她的校园生活。

她曾经有一个爱她的“爸爸”，无论家里多穷困潦倒，总把满满的爱给她，不顾一切护她在身后。

而今年夏天，这一切都消失了。

第一次听说周明（化名）的故事，是长海医院的一名护士告诉我的，她说前段时间有个15岁的女孩在医院寸步不离地照顾生病的养父。（护士跟我说的时候，用的是“养父”。）后来养父去世，其他家里人都不管这个小女孩，连养父的后事，都是由小女孩独自打理。现在她没钱，没人管，没户口，连温饱都成了问题。

第一次见面，我们约在周明的家中，虽然知道她家里条件不好，但是走进家门我还是吃了一惊。

随处堆放的垃圾，布满灰尘的床铺，已经不能用的电视机和冰箱几乎就是全部，如今的周明，根本没有心情打理。就算在白天，只有一扇铁窗的房子也暗得跟夜晚一样，就如同周明的未来，看不清方向。房间旁边是公用的厨房，黑漆漆的一片，灶台上放着一个锅子，就是周明平时用来吃饭的家伙。

“爸爸的后事还没有处理好，骨灰暂存在殡仪馆。我现在没有钱给他安葬，我想长大之后挣了钱再把他弄好点。”周明说这话的时候红了眼眶，却笑着始终没有让眼泪掉下来。如今的周明一个人处理着爸爸的后事；一个人在各单位之间奔波，希望能落下户口，这样她才有希望继续上学；一个人生活在这房子里，陪伴她的只有两只她捡回来的野猫。

亲生父亲还是养父？女孩身世成谜

因为没人照顾，我问她有没有想过找自己的亲生父母，她却斩钉截铁地告诉我：“他不是养父，是我的亲生父亲。”我以为那是周明倔强地想要表达对父亲的爱才说出的话，于是一再确认，她却这样回答我们：“我确定，因为他对我实在太好了。记得小时候有人到爸爸开的理发店闹事，还想要抓我，爸爸把我护在身后，还为了让他们尽快离开，在自己身上捅了一刀。这次生病也是那时候留下的病根。”为了证明，周明还拿出了出生证明，上面确实写着她父亲的名字。

周明说过世的是她的亲生父亲，根据她的描述，她父母并没有结婚，生下她后母亲就离开了，之后再也没有出现，她从小便是跟着爸爸长大的。但是，如果周明真的是亲生，为何15年父亲都没有给她上户口？

记者从学校了解到，周明当时进小学用的是“特事特办”。如今周明初三毕业，没有户口却怎么都不能参加中考。过世前几个月，周明的“父亲”曾为她落户的事情找到了学校。

“要落户，需要通过DNA检测首先确定两人的父女关系，但是周明的父亲一直不同意。后来我一再逼问，他才说周明很可能并不是他亲生的。” 当时和周明的父亲有过接触的学校老师这样告诉我们。

记者走访了周明父亲户籍所在的街道和派出所，工作人员也有类似的表述：“出生证只能证明新生儿与母亲的亲子关系，并不能证明父女的亲子关系。为了小孩落户的事情，我们也曾建议周明父亲去做亲子鉴定，不过他说可能做不出来（是亲生的）。虽然没做检测，但是其实她爸爸心里是知道的。”

周明的“奶奶“年事已高，也无法解答记者的疑惑。而周明的“大伯”和“姑姑”则表示，“不清楚，周明父亲从来没说起过孩子不是他亲生的，而且对小女孩挺好的。”

早期跟记者接触时，周明本人也表示，不愿意做DNA检测。如今离开学越来越近，户口却一直没能落实，她有些动摇。究竟是生父还是养父？也许只有周明自己能解开这个谜。

消失的母亲

周明与父亲的血缘关系还有待论证，那么周明的亲生母亲又去了哪里呢？

在周明的脑海里，没有任何关于母亲的记忆和线索，“亲戚”们也从未见过这个女人。记者根据出生证明上周明母亲的身份证号前往派出所查询，结果却是“查无此人”。也就是说当时母亲留在出生证上的身份证号码可能是假的。

“亲人”集体缺位？背后另有隐情？

今年6月份，周明的“父亲”因病被急救车送进了医院，24小时都需要人照顾。这个15岁的小姑娘每天都守在医院里，晚上就坐在病床旁的椅子上过夜。因为没钱请护工，她学会了帮爸爸上厕所，以及翻身、擦身、喂食。我问她，这一切会不会太辛苦，她说：“第二天我只要能看到他醒过来，就是一种幸福。”

接触过周明的医护人员都对她赞不绝口。“她爸爸躺在病床上，我们有时候戴着口罩就能闻到难以忍受的味道，小姑娘从来没有喊过一声累，说过一声苦。我们叫她回家洗个澡，她都不愿意，生怕离开了她爸爸有事。”一位长海医院的护士这样告诉我们。

可是最终周明无微不至的照顾还是没有能够留住父亲。“睡觉前我还给他煮了吃的，跟他说了会话，他还让我放心说他感觉挺好的。可是到了晚上我听他咳得厉害，我就起来看，发现不对劲了。后来人没有救过来。”回想起那个晚上，周明总有说不出的愧疚，她觉得是自己没有把父亲照顾好，才让这个最爱她的人离开了。

周明父亲的后事，除了周明，无人问津，这一点让记者感到疑惑。是亲人的冷漠？还是另有隐情？记者走访了与周明同住一幢楼的周明的“大伯”，也辗转联系到周明的“姑姑”，他们的态度出奇一致——不想跟周明的父亲有任何瓜葛。记者一再追问，才终于了解到其中的隐情，“周明父亲一直都吸毒，把原来的房子也吸没了，后来赖在我妈妈的房子里，吸毒的人没底的，什么事情都做得出来，我们不想有任何接触。”

吸毒的父亲已经过世，那么这个处境凄凉的15岁的小女孩，为何也是无人过问呢？周明觉得，这和即将拆迁的房子有很大的关系。她说现在居住的房子其实是个拆迁房，过几个月房子一拆，就会有一笔拆迁费，可以换成几套房子。虽然父亲的户口并不在这拆迁房里，但她想着之后可以和奶奶住在一起。周明觉得，其它亲戚应该是担心奶奶的这套房子最后有她的份，损害了他们的利益，所以对她不理不睬。

15岁女孩究竟何去何从？律师：案子可能无解。

周明最在意，也是我最关心的，始终是她就学的问题。究竟怎样才能落户重返校园？我找到上海市福利院，希望他们能提供一些帮助。

“福利院只接收14周岁以下的弃儿，像她这样的情况年龄已经超过了，我们是不收的。”

福利院不收，“亲人”不管，周明的问题究竟该如何解决？我又咨询了上海市人大代表，资深律师孙洪林：“周明这样的情况第一步进行DNA检测，如果是她父亲亲生的孩子，需要在她的亲戚中寻找一个人当监护人，这是法律义务。如果不是亲生的，妈妈又找不到，确实这个案子几乎是无解的。亲戚们在法律上也没有抚养的义务。通过好心人领养的方式，也许还可能有办法解决小女孩的困境”。

解决问题的关键，似乎又回到了DNA检测。如果检测有血缘关系，至少周明的户籍和读书问题就有了出路。可是如果检测结果相反，周明则将进入一个极为尴尬的境地：过了年纪福利院没法接收；原有“亲人”没有法律义务照顾；找不到亲生父母派出所无法落户；没有户口，不能读书。

对于这样能够决定她命运的检测，说实在的，周明有点害怕。再重回校园，现在对她是一个遥不可及的梦。记者不禁要问，如果孩子真的一无所有，谁又该承担起责任，让他们能够继续前行？

“无论别人怎么说，我只知道你疼我十五年，无论富时还是落魄都没让我苦过一天，在家的时候任劳任怨从没怨言。所以他们说你一点不好，我却感受了十五年你的光亮，来世我还要当你女儿。”这是周明写在父亲去世后的一段话。

（编辑：余寒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