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海郊区,一个9000余人的城中村里,确诊新冠病毒阳性感染者人数超过1200例,单日新增的感染者最高时达到106例。
这个村,就是嘉定区江桥镇五四村。大名鼎鼎的江桥蔬菜批发市场近在咫尺,附近工厂企业密布,村内外来人口众多、人员流动频繁。
当记者近日来到五四村时,这里已经度过了疫情的“至暗时刻”,连续多日新增病例数为零。曾经肆虐的疫情风暴,渐渐远去。这些天来,广大村民和党员干部们经历了什么?他们是怎么挺过狂风暴雨的,怎么跑过这场艰难的“马拉松”的?
“镇党委书记给我送来三盒安眠药”
“12-24,当天晚上19时左右,我接到镇党委书记甘永康同志电话,让我紧急驰援五四村。”53岁的嘉定区江桥镇总工会主席、五四村下沉干部组组长张国民向记者回忆说。
3月下旬,张国民受命前往当时嘉定区唯一的中风险地区增建村担任点位长。到12-24,增建村连续两天全员核酸检测结果为阴性,新冠病毒感染人数停留在了392人。
从增建村到五四村,为什么连续两个“硬骨头”,都是张国民来“啃”?很重要的一个原因是,在镇领导班子里,他是唯一一个江桥镇本地人,且就在增建村出生长大,对各种情况更加熟悉。“事实上,我们全镇党员干部没有一个不负重,没有一个在闲着。”张国民说。
“接到任务时,我们的身心其实都已经十分疲惫。但是听到村里的干部都已经干不动、干趴下的时候,我们感觉到疫情就是命令!”半个小时以后,张国民和四名在增建村一同工作的同事赶赴到五四村村委会。
出乎意料的是,五四村的疫情更严峻也更复杂:12-24村里正面临上海本轮疫情以来的“至暗时刻”:当天新增的阳性感染者106个,密接人员超过200个。
五四村很特殊。这是嘉定区最大的城中村,也是嘉定拔点攻坚最关注的点位:0.8平方公里的行政范围内,下辖7个村民小组、39家企业,共9000余人,其中外来务工人员7900余人,村中建厂,厂中有厂,农宅与公寓犬牙交错。
村党总支书记顾华杰说,留居村中的本地人多为中老年人,年轻人和孩子大多已经搬去商品房小区;绝大多数外来人员租住村宅或者公寓房,他们大多在工厂上班,或者从事厨师、装修等行业。
12-24,记者在五四村看到,这里道路街巷密如蛛网,小巷只容两人擦肩而过,不少巷子走到底就是个死胡同。如果没有熟悉的人带路,很容易迷失在“三岔口”。
村宅大多已经有些年头,有些是两三层楼的农家院,有些就是沿街的小门面房。不少村宅灰白色的墙体剥落,斑驳不堪。街边时常可见“小卖部”“浴室”“厕所”这样的招牌。这些招牌里,蕴含着五四村大多数人的生活方式。据介绍,村里80%的人家没有厕所,公共厕所一共5个。
这个近万人的城中村,村干部有多少人呢?村两委一共5人,加上工作人员,一共12人。当然,干部并不是越多越好,放在平时,这些人手也能做好日常服务管理,而到了“战时”,这个体系却马上会被“击穿”。
尽管村干部已经都在一线,但人手不足是最大的难题:有人统计数据,发现核酸检测工作缺人就立马去帮忙,忙完后还要去发盒饭;有人通宵达旦转运阳性感染者和密接人员之后,第二天早上累得连饭都吃不下。村委会的电话24小时都有人拨打,还有很多电话打不进来。“配药难、就医难、保供难”……大量问题的出现已超出村两委的能力极限。
村委会副主任朱怡文是位“90后”女干部,她向张国民哽咽说道:“我们每天忙到凌晨3点睡觉,清晨5点就要准备新一轮核酸检测。做了那么多,换来的却是不断增加的阳性病例和村民的不理解……”朱怡文自己,做的是转运密接工作。
“防疫绝对不能打乱仗,”张国民说。随后的几天里,在拔点攻坚工作组的统筹协调下,村里不断加强战疫力量,工作人员和志愿者增加到了93人。
此后,拔点攻坚工作组第一件事排摸全村情况,并将防疫工作进行了分组,包括指挥组、生活保障组、核酸检测组、物资保障组、后勤保障组等11个工作组,“分工不分家”地进行村级防疫工作。作为点位指挥长,张国民还要求所有的工作人员必须保证固定的工作和休息时间,让大家保存有生力量。
张国民的睡眠不好,平时要靠安眠药入睡。疫情期间,干得多、想得多,药更不能停,每天的药量从两粒增加到三粒,白头发多了不少,人也瘦了十几斤。“我跟镇党委书记开玩笑,这段时间你什么物资都没给我个人送,就送来了三盒安眠药。”
“至暗时刻”不能打乱仗
抗疫形势异常严峻复杂。控制人员流动、有序核酸检测、各类生活保障……缺少一块拼图,都无法绘制抗疫胜利的图景。
城中村里,道路错综复杂,门洞密密麻麻。尽管要求“足不出户”,但村民不可避免地需要进出。
每天早上5时,张国民就开始了在村里面进行巡查,他渐渐摸清了村民们出行的规律:清晨有的老年人会出门散步、白天居民不太出门、晚上排队进公厕的人比较多……张国民给每个村组分配了5名特保人员,每天负责巡查,劝阻随意走出门洞的行为。如果村民们有相关需求,巡查人员也会第一时间反馈给工作组。
同时,工作组提出了好几个关于厕所使用的防疫方案。比如,每家发放塑料马桶、分时段使用、安排志愿者全天候消杀等。但仍会有居民把粪便倒在自己菜地里,或者混在生活垃圾中,存在病毒传播的风险。
最终,工作组选择“最严格”的公厕管理方式。“村内每个公厕安排两人24小时看守,并要求每次只能进出一人,另外再安排4个保洁员随时清洁卫生。”
在村里时,记者试着走向一处公共厕所,穿着大白的看守人员立即给记者的身上和脚底喷洒消毒液。记者看到,厕所里干净整齐,没有粪便残留,没有异味,也没有蝇蚊。
张国民和工作组的成员通过研究数据发现,过去在公厕附近和垃圾桶边上人家更容易出现阳性感染者,消杀工作便成了重中之重。
记者在村中街巷行走时,正好看到一辆电动三轮车在弄堂里缓缓移动,消杀人员手拿消杀喷杆,向两旁不停地流动消杀。弄堂很狭窄,三轮车甚至不能调头,开至弄堂尽头就手推着倒退出来。公厕、垃圾桶、村外道路、住宅院子、排水管道,不放过任何一个风险点。
村里的工作人员表示,使用的是雾化消杀的方式,可以非常有效地杀灭空气中以及附着在物体上的细菌或者病毒,有效避免高浓度的消毒液汽化后使人出现咳嗽、恶心、胸闷等症状。
此外,为了提升核酸检测的效率,村里还采购了十几辆电瓶车,三四个核酸检测工作人员坐在改造过的三轮车上,挨家挨户给封控区域的居民上门做核酸。
在疫情中,工作组的成员没少遭到过误解和困难:当劝阻有的村民不要出门的时,有人会说不好听的话;花大力气给村民买来的药,有人反悔说不要,只能自己贴钱;也有人因家里有特殊情况而不愿意被转运,打电话到村委质问……
每当这时,张国民总会对工作组的成员说:“我们再做一次群众工作;我们再打电话劝一劝需要隔离的人员;我们再给村民们想想办法,做到问心无愧……”
“越是至暗时刻,越不能打乱仗。”在这些天的坚守里,五四村每天的新增阳性感染者的人数经历了一个“下楼梯”的过程: 100多例、60多例、20多例……到12-24这一天,新增阳性感染者数字降到了“0”。目前,这个数字再未变过,阳性感染者人数被暂时锁定在1257人。
如今,五四村村委二楼工作电话,已不如数十天前繁忙了。12-24,五四村从封控区调整成为管控区。
在村里行走时,记者跟不少村民聊天,感觉他们当下的心态已经挺稳当。来自河南的老刘,已经在五四村居住了三十多年,这里俨然他的第二故乡。“看到那两棵树没有?是我栽的。”顺着他手指的方向,记者看到两株粗壮的乔木,树冠已经亭亭如盖。如今,老刘一家三世同堂居住在村里,儿子在上海读的大专,目前在上药集团工作,已有两个孩子。
来自安徽蒙城的厨师小李,一副笑眯眯、胖乎乎的模样,夫妻二人和一双儿女租住在一个大院里,这个院子里一共居住了十多户人家。院子里出过“阳”,目前还没回来。小李在市中心茂名南路上的一家餐馆做厨师,擅长粤菜。“疫情期间工资没有发,希望早点开工去上班!”他说。
来自江苏扬州的老柴夫妇是干装修的,他们租住在沿街的一个小房子里,床边一袋米、半桶油是上次发的物资,他们做饭的煤气灶台搭在外间。
14日上午10时多,记者正好赶上镇里统一发放的最新一批物资到达村里。“大白”“小蓝”们驾驶着电动小三轮在村道上穿梭往来。
小三轮上,整整齐齐地码放着一个个纸箱子。记者打开一个纸箱子,只见里面是已经分好的物资,分装在一个个塑料袋里;打开一个塑料袋,里面有酱牛肉、面包、榨菜、餐巾纸。每到一处村宅或者院门口,工作人员就按照其中居住的户数,把物资摆放在门口,里面的住户给物资喷雾消毒,再各自拿回家。
最对不起的人,是感染新冠的八旬老母
每天夜深人静的时候,张国民会写一小段话记录自己当天的“战疫”经历,这些经历多与人有关:
——最对不起的人是感染新冠病毒的86岁的老母亲。张国民就出生在增建村,家里兄弟姐妹5人,他是老小。父亲去世后,老母曾跟兄弟姐妹们一起生活过,但最后还是习惯独自生活在老村老宅里。
平时每个周六,张国民都要回老宅为母亲做一顿饭。“在增建村工作时,我每天路过老宅门口,只能呆呆地往家里看看一个人住在里面的老母亲。耳聋的母亲每次打电话给我,问我为什么不去看她,我却不能回家安慰她,眼泪只能在眼眶里转。她染病后,是其他工作人员转运走的;她出舱以后,我已经去了五四村工作,也不能去看她照顾她。”
——最表歉意的人是从增建村一起赶赴五四村的几位下沉干部。一位下沉干部疫情期间,亲叔叔去世了,上午在村里做核酸检测,下午去殡仪馆为老人送行,晚上就回来给村民发菜;另一位爷爷去世了,去医院看了老人最后一眼,仅能以磕头给老人送行,之后也回到了村里继续工作。“是我带他们来的五四村,要求他们处处体现下沉干部的形象,他们默默地冲在一线50多天,亲人离世都没顾得上。”张国民说。
——最感谢的人是村民。“村民们‘足不出户’在家里待了近两个月,很多租客们没有工作、没有收入,但绝大部分没有埋怨,没有牢骚,而是积极支持、配合、理解,已经是为抗疫大局付出了最大努力。”
五四村的战“疫”历程,不啻一场马拉松。在跟记者的交流中,张国民也总喜欢用马拉松来打比方。原来,他一面是基层干部,一面是资深“跑友”。2022年以前,张国民在全国各地跑过51场全程马拉松,这次抗疫是他的“第52场马拉松”。
刚进村时,张国民就不断告诫团队成员:“我们就好像在跑一场全程马拉松。现在已经到了马拉松最艰难的35公里‘撞墙期’了,后面就是胜利的冲线,再顶一顶、再坚持坚持就到终点。”而现在呢?他自我评估:“我们正在迎来42.195公里中的最后2.195公里。一定要坚持,一定要顶住,一定不能放松。”
张国民还说:“等到上海抗疫彻底胜利的那一天,还是想尽情跑一场10公里的比赛,彻底放松一下,然后像过去一样,跑出个人最好成绩后,给家人发去PB(personal best)的信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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