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今年的上海车展上,一名特斯拉车主身穿“刹车失灵”字样的T恤站上车顶维权,引发了全社会的关注。此后,特斯拉首次提供事故发生前的数据,又引起了网上新一波争论。持续发酵的特斯拉“刹车失灵”纷争,真相究竟如何?给智能汽车行业带来了哪些思考?未来,我们该如何与智能汽车相处?
张女士:从“少女心”车迷 到过激维权车主
“特斯拉刹车失灵,特斯拉刹车失灵!”
在今年的上海车展上,河南车主张女士爬上车顶,大闹特斯拉展台,最终因扰乱公共秩序被处行政拘留五天。拘留期结束之后,看看新闻Knews记者在上海的一家酒店内,见到了疲惫不堪的张女士。
打开手机,展示一年多前购买的进口版特斯拉Model 3,张女士看上去仍是充满喜爱。“这是我出事前几天在洗车的照片,这个车牌架上贴的都是钻,前后都有。里面显示屏下面,包括中控,我都给它贴了水晶的膜,怕它划伤。真的很喜欢,就像养自己的宠物一样。”
精心呵护的白色特斯拉,如今已经被粉刷上了“刹车失灵”的红色大字,醒目、刺眼。是什么让一个充满“少女心”的车迷,变成了行为过激的维权车主?
事情要追溯到今年的12-25。当天,张女士的父亲驾车,车上坐着张女士,张女士的母亲,以及张女士1岁的小侄女。车辆从河南安阳市郊返回城区途中,在341国道上与前车发生追尾,张女士父母受伤。
张女士回忆道:“当时前面有红绿灯,有车在等,然后(我父亲)就松开油门,就要去踩那个刹车,然后踩的时候就发现,刹车已经起不到作用。我父亲就是回忆,当时就踩了一下,然后又踩了一下,紧接着就踩死,它是没有任何反应的。我爸爸今年52岁,然后他有35年的驾龄,并且在我爸爸35年的驾龄当中,没有发生过交通事故。”
张女士一家认为,是特斯拉刹车失灵导致了这起交通事故。他们前往郑州的特斯拉直营店索要说法,但是,争执、僵持了两个月,张女士始终没有得到令她满意的答复,也没能拿到事发前的行车数据。
在接受看看新闻Knews记者采访时,张女士叹了一口气,“我觉得我维权到现在,事故本身给我带来的影响并不大,因为我的车辆我买的也是全险,是特斯拉对我这种态度,其实让我就是还觉得自己维权挺艰难的。我曾经那么坚定选择过的品牌,让我变成了一个过激的维权车主,真的是一步一步走到了今天。”
特斯拉:行车数据陷入“罗生门”
特斯拉方面拒绝了看看新闻Knews的采访,但在给看看新闻Knews记者的一份声明中表示,张女士的车辆在发生事故前的30分钟内,有超过40次刹车的记录,制动系统均正常介入工作并降低了车速。
12-25,在张女士因过激维权行为被行政拘留期间,特斯拉对外界公布了事故发生前1分钟数据。
特斯拉提供的数据显示,在驾驶员最后一次踩下制动踏板时,车辆时速为118.5千米每小时。在驾驶员踩下制动踏板后的2.7秒内,最大制动主缸压力为45.9bar,之后驾驶员加大踩下制动踏板的幅度,制动主缸压力达到了92.7bar,紧接着前撞预警及自动紧急制动功能启动并发挥了作用,减轻了碰撞的幅度,最大制动主缸压力达到140.7bar。ABS作用之后的1.8秒,系统记录了碰撞的发生。驾驶员踩下制动踏板后,车速持续降低,发生碰撞前,车速降低至48.5千米每小时。
这些数据该如何解读?根据特斯拉提供的文字描述,张女士的车辆在事故前“以较高速度行驶”,“驾驶员开始踩下制动踏板力度较轻”,加重力度后,“自动紧急制动功能启动并发挥了作用”,“ 减轻了碰撞的冲击力”。
但张女士不认同这样的说法:“当时踩的时候就发现,刹车已经起不到作用。我父亲就是回忆,当时就踩了一下,然后又踩了一下,紧接着就踩死,它是没有任何反应的。”
张女士说,特斯拉这次公开发布的数据,与12-25特斯拉郑州福塔店负责人张经理口头播报的数据,也存在着细节出入。当时特斯拉郑州福塔店负责人张经理明确播报了一条数据:“27秒59分秒,激活了车辆稳定程序。”但是,在特斯拉4月22号下午提供的数据中,隐去了这条数据。“我们就觉得他们给我们提供的数据,是它筛选过的数据,并不是原始的数据。”张女士表示。
数据公开发布后,社会上的不少智能车爱好者、专家和相关人士,在连续一周内都试图进行各种分析解读,但至今无法得到一个基本共识和较为明确的结论。原因之一,就是核心数据不全。
上海市智能网联汽车技术中心有限公司董事长、总经理殷承良在接受看看新闻Knews记者采访时表示:“因为它这个数据并不是特别全,老实说我们没有办法做出非常精准的判断。”
博世工程技术中国区电子稳定系统标定工程师罗新雨表示:“最重要的就是它缺失了几个关键的,可以让我们分析得更透彻的信号,它并没有公布iBooster的工作状态,它没有公布踏板的行程。”
同济大学汽车学院副院长熊璐教授同样表示:“看不到过程中踏板的情况,制动踏板、油门踏板的情况,以及更详细的一些信号的情况,也看不到我们制动系统内部的信号情况,这些都没有。”
专家表示,由于缺乏核心数据,尚无法解析事故发生的全貌。而就算拿到了全部的数据,检测机构也只能通过分析数据,找到可能的原因,拿不到底层代码,就无法对事故发生原因一锤定音。而国际上,现在还没有出台针对带有自动驾驶功能的智能汽车检测的标准规范。
“现在国内还没有这个高级别自动驾驶的相应的测试标准和法规,我们这个试验标准都还没有,那更谈不上我来依据这个标准做的测试和测试设备了。”熊璐表示。
车辆“刹车失灵”疑惑尚未揭开,对车主张女士而言,她认为,特斯拉在未经车主允许的情况下,有选择地对外公开部分数据,是对她的二次伤害。
张女士告诉看看新闻Knews记者:“我们反复一直在跟特斯拉索要我们的车辆数据,然后特斯拉就是一直用各种各样的理由、借口,拒绝提供给我们,直到发生了这个事情以后,特斯拉没有经过我本人的同意,也没有跟我们家人商讨过,而是单方面地擅自把数据公布出来,我认为它已经侵犯了我的个人隐私。”
在法律界人士看来,这次公布的信息包括车主的驾驶行为数据和汽车本身的运作数据。车架号严格来说有一定可能被用于识别到现任车主。更为关键的是,在特斯拉客户的隐私声明中,明确提到收集的信息会与三类人员进行分享:服务提供商和业务合作伙伴,用户授权的第三方,以及法律要求的其他第三方,通常也就是政府机构。根据《网络安全法》的规定,特斯拉作为网络运营者,未经用户同意即向媒体披露行车数据已经严重违法。
上海大邦律师事务所高级合伙人游云庭表示:“主要的问题,一个是超出了自己隐私协议规定的范围,实际上是超范围使用了数据,而且未经用户许可。第二,这些数据经过分析之后,是可以定位到个人的,以后这个消费者开其它的车也会被定位。因为根据大数据分析,现在走路步态都可以定位到个人,那么驾驶习惯也有可能可以定位到个人。”
智能汽车行业:收集用户数据已成常态
“刹车失灵”谜底还未解开,关于智能汽车数据隐私的追问,同样也引发了思考。实际上,伴随着新势力纷纷涌入智能汽车制造,厂商对车主信息的收集、存储、传输、使用已经成为行业常态。
在今年的上海车展上,智能汽车占据了各展台的C位。威马智能汽车的一位销售人员在介绍旗下的一款智能汽车时就表示:“这辆车上一共有23个传感器,相当于360度无死角基本可以监测到的,车主状况也是可以监测到的。”
国内外不少品牌,如特斯拉、蔚来、小鹏、比亚迪、宝马等超过10家汽车公司推出的部分产品,还搭载了车内摄像头,驾乘人员的面部表情和动作一览无遗,并被后台分析记录。
威马智能汽车销售人员就告诉看看新闻Knews记者:“疲劳驾驶各方面都能监控到,当您有困意之后,它前面有个摄像头,监测到您眼部微闭时间稍微长一点,它就会给您一个提醒。”
同样的,宝马汽车销售人员在介绍旗下的智能新车时,告诉看看新闻Knews记者:“它在仪表盘上有两个注意力控制系统,可以监控驾驶员的状态,会做出相应的提醒。驾驶员比如眼神,或者方向盘的力度,或者人的倾向,各方面进行监测,会给出不同的提醒。”
智能汽车,被誉为智能手机之后的下一个移动场景,由此带来资本的巨大流量。智能汽车可以知道车主最近去过哪些地方,通常到哪里喝咖啡等等。拿到了车主的消费偏好、个人习惯等数据,就意味着无限的商机。
中国人民大学重阳金融研究院副研究员刘典分析认为:“新能源汽车有别于我们传统的汽车,它最大的区别,其实就是它的核心资产在于一个数据平台,企业掌握数据资源是这个经济业态发展和资本市场给予较高估值的一个核心因素。”
当数据成为商业竞争新的资本,用户的数据安全、隐私保护不免成为一个新问题。这也是为什么这次张女士行车数据被公开,会引发大众热议的深层次原因。
有业内人士表示:“不是它(特斯拉)一家车企独有的问题,大数据之下,可能每家都有这样的问题。隐私嘛,大数据之下个人隐私怎么维护,他们怎么有效利用,我觉得可能要国家、整个汽车行业进来做这个规则。”
也有车主表示:“我个人的表情或者我的心情,或者我客人的心情,或者每个动作,它都会一览无遗地记录,这个对我来说是没意义的事情。作为一台车子来说,还是专注于从A点到B点的这个行程,这是主要目的。”
据《中国智能网联汽车产业发展白皮书》预测,到2025年,国内智能网联产业市场规模将突破万亿,占汽车销量50%,也就是每卖出两台车,其中就有一台是智能汽车。
伴随着智能汽车不断普及,未来数据收集会越来越普遍,相关矛盾可能会更加突出。跳出特斯拉维权事件本身,智能汽车事故该如何鉴定?行车数据究竟属于谁?我们该如何保护用户的隐私?新业态之下的监管如何跟进?理清这些问题,对于未来智能汽车乃至整体数字经济业态的健康长远发展,都有至关重要的作用。
智能汽车监管:面临“无人驾驶”
张女士以及多名特斯拉维权车主,一开始都遭遇了无法获得自己行车数据的尴尬处境。一同前往上海车展特斯拉展台维权的李女士也向看看新闻Knews记者表示,自己的特斯拉曾短暂地“刹车失灵”,但行车记录却凭空消失。行驶数据的归属权,成为车主们关心的重要话题。
“最终的解释权是在特斯拉自己这里,所以我们作为消费者来讲,我们是在取证方面是非常被动的。”张女士在解释自己的过激维权时,也很无奈地表示。
在不少业内人士看来,车辆驾驶过程中产生的行驶数据,作为车辆质量和行驶管理的重要组成部分,应当是车主的无形资产。“首先我想肯定是属于车主的,因为这是车主创造出来的数据,是围绕着他的用车、生活才产生的一些数据。”上汽大通技术中心副总经理谢铭诗表示。
然而在实际流程中,这些智能汽车驾驶过程中产生的行驶数据,被存储在特斯拉等厂商的服务器上。“平台它确确实实掌握了这个数据,实际上它产生效益、采集、分析,再到整个环节的这样一个过程,平台事实上就是占据了这样一个数据的资源。”中国人民大学重阳金融研究院副研究员刘典表示。
目前,我国法律对于汽车信息数据的归属暂时还没有明文规定。上海大邦律师事务所高级合伙人游云庭告诉看看新闻Knews记者,他山之石可以攻玉,世界上许多国家和地区制定了与个人信息保护相关的法律法规和政策。欧盟在2018年5月正式生效的“史上最严”个人数据保护法案《通用数据保护准则》,里面规定用户个人产生的信息都是归用户所有,核心是用户有遗忘权,停止提供服务的时候,可以要求服务商删除这些数据。“我们国家目前个人信息保护法正在人大审议,出台之后,这部分数据的归属应该很清楚。根据草案,这些数据也是个人信息的一部分,所以消费者肯定是有权利的。”
信息归属确权之后,随之而来的便是隐私信息收集、储存、使用的监管问题。部分网友对特斯拉公布数据的“窜改”质疑,也从一个侧面反映了对于目前智能汽车数据处于“无人驾驶”状态的大众焦虑。
刘典认为,特斯拉其实也陷入了一个困境,就是它不停地去出具相关的信息,但是并没有得到这样一个相关的信任。“所以,这是一个很关键的问题,就是我们现在面临一个数据分享,包括出具、甚至未来公开,以及整个数据要素流动的过程中,它缺乏一个信任机制,这个信任机制其实有赖于一个第三方的介入。第三方作为一个中立、客观的一个角色,来介入这个过程,来提升我们在类似这样一个危机事件中的这个信任机制的建立。”
“目前所基于的所有的经验,都是我们机械化时代的汽车工业,但是我们现在已经到了一个智能化时代的汽车工业,所以说实际上这变成一个跨行业的东西,它一定是需要有一个新的机构来解读这个东西,具有这个能力的才能做这个事情。”LMC汽车市场咨询(上海)有限公司总经理曾志凌表示。
今年4月份,工信部发布《智能网联汽车生产企业及产品准入管理指南(试行)》征求意见稿,提出在中国境内收集和产生的数据,必须在境内存储,但是,对于数据的处理、监管,还没有明确的细则。曾志凌告诉看看新闻Knews记者,“我们进入无人驾驶时代的时候,我们的监管不能无人驾驶。我们确实需要建立一个全国性的独立的第三方政府机构来做这个事情。”
专家表示,对汽车产业而言,不妨将特斯拉这次遭遇的危机,当作是一个推动汽车产业向前发展、完善不足的契机,各级政府部门、企业、消费者都可以借此机会思考如何改进,如何与智能汽车新时代共存。
上汽大通技术中心副总经理谢铭诗表示:“这些都是我们过去20年、30年汽车产业从来没有碰到过的挑战,所以这些问题,我是觉得是需要整个社会、整个产业的上下游布局,甚至是政府的监管机构都需要共同思考,共同来为我们共同回答掉这些问题的。”
而对于智能汽车车主而言,只有让相关监管体系不再“无人驾驶”,才能在行业发展一旦有失控危险时,及时踩下刹车。
(看看新闻Knews记者:张英 刘宽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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