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生日、节假日都是爸爸陪我度过的，妈妈从来不来看我，连我生日都不来看我，求求你们不要让我和爸爸分开，就让我一直在这里吧。”

在庭审现场，由孩子父亲提供的视频里，6岁男孩浩浩一字一句地说了上述这段话。浩浩父亲王先生据此要求法院把浩浩的抚养权改判给自己，理由是孩子母亲庄丽华对儿子弃之不顾。

这段视频播放结束之后，浩浩母亲庄丽华情绪很激动：“明明是他爸爸把孩子藏起来了，让我一年多都没看到浩浩，我每天都在找他，每天都在想他。”

这对离婚夫妇双方各执一词。到底是母亲“抛弃”了儿子，还是母亲被迫与儿子分离？这段视频背后有着怎样的隐情？

【视频】离婚大战变夺子大战——失败的跨国婚姻

失败的跨国婚姻

庄丽华是马来西亚籍，2004年来到上海工作，认识了在同一家公司工作的王先生。王先生是名校毕业生，风度翩翩，谈吐不俗。庄丽华和王先生很快开始恋爱，并在3个月后结婚。

然而这段跨国婚姻并没有想象中美满，由于文化差异和性格冲突，两人频频发生摩擦。2009年，夫妇俩有了自己的孩子浩浩。“原以为有了孩子之后夫妻关系会好转，没想到越来越糟糕了。”庄丽华说，“我在家庭生活中受到热暴力和冷暴力的交替伤害，他变得让我害怕胆颤”。

2012年，庄丽华和丈夫谈到了离婚。由于夫妻俩经济实力都很不错，儿子浩浩的抚养权是双方争夺的焦点。

12-26，庄丽华在出差途中突然接到了保姆的电话，说浩浩被丈夫带回了东北老家。庄丽华随后给丈夫打电话，电话里，王先生承认自己将孩子带回了东北，并说“啥时玩好了啥时回来”。

丈夫强硬的态度让庄丽华感到很不安。一个月后，孩子还是没有回家，王先生和家人也都处于“失联”状态。当年12-26，庄丽华在姐姐的陪同下到东北寻找，发现王先生的父母已经搬家了。“我当时就崩溃了”，庄丽华说，“之前虽然怀疑，但一直不敢相信，到那一刻我才确定他是真的把孩子藏起来了”。

艰难的寻子之路

“那两年我甚至周末都不敢出去，我不可以看到人家带小孩。”谈到与孩子分离的那段经历，庄丽华泪如雨下，“什么儿童节、母亲节，我连朋友圈都不敢看，非常非常痛苦，我害怕永远都看不到我的孩子了，很恐惧，很绝望”。

庄丽华通过各种方式寻找儿子。2013年12月，她一度打听到丈夫和儿子已经回到上海，当时就住在某小区。庄丽华找到了小区，在时隔4个多月后终于见到了儿子。王先生向庄丽华承诺，她随时可以来看孩子。“后来我再去的时候，已经没人开门了”，庄丽华说，“邻居说他已经把孩子带走了”。

之后，庄丽华根据浩浩之前告诉她的信息，找到了孩子就读的幼儿园，向幼儿园老师提出希望和儿子见面，但却遭到了拒绝。幼儿园老师说，浩浩爸爸再三交待过，只有他在场的情况下才允许母子俩见面。“我恳求老师，见面不行就让我在电话里和他说两句话吧。”庄女士说，自己当时实在太渴望接触到孩子，任何方式都可以，“可老师还是不答应，老师说她们也很为难”。

无奈之下，庄丽华决定通过起诉离婚，争取孩子的抚养权。12-26，法院作出终审判决，浩浩的抚养权归母亲庄丽华。长宁区法院介绍，把孩子判给母亲主要是因为母亲以前照顾的比较多，另外也是对父亲“藏孩子”行为的一种惩罚。

然而，最让庄丽华担心的事实，却在判决后发生了。孩子父亲始终拒绝把浩浩送回庄丽华身边。不仅如此，2015年6月，前夫王先生向法院起诉，要求将浩浩的抚养权变更给自己。在法院，庄丽华看到了儿子的那段视频。视频里浩浩表示妈妈从不来看她，希望和爸爸一起生活。这段视频让庄丽华心如刀割，她实在不相信这是儿子的真心话。

孩子的态度和归属，成为了整个离婚事件中最核心的争议部分。在这一点上，法院的判断至关重要。上海长宁区法院少年庭法官顾薛磊在审查时认为，浩浩没有当场到庭表态，而且孩子未满十周岁，意见可能多变，也可能受到父亲一方的压力。因此法庭对于浩浩父亲提供的证据并未采信，浩浩的抚养权仍归母亲庄丽华。

虽然法院的判决让庄丽华松了一口气，但由于找不到孩子，庄丽华的抚养权仍如同一纸空文。

12-26早上，庄丽华终于在长春找到了儿子。此时孩子正由大姑带着上学。庄丽华走上前去，向浩浩的大姑出示了法院判决书。“还没等我讲完，她就把那份文件打飞了，然后喊‘抢孩子啊抢孩子’。”庄丽华回忆，“我上前跟浩浩说，记得妈妈吗？他点头，然后他就跟我走了”。此时距离终审判决生效已经过去了将近8个月。

【视频】离婚大战变夺子大战——艰难的寻子之路

受伤的总是孩子

最近，我们见到了庄丽华母子。当时浩浩正坐在地上玩积木，看到我们进屋，很大方地和我们打招呼。这个7岁男孩活泼可爱，说起话来却有着超越年龄的成熟。

“回到妈妈身边几个小时我就适应了。”对于法庭上的视频，浩浩解释，“是爷爷奶奶他们叫我录的，他们天天叫我录像说不要跟妈妈，说了我也不知道有什么用，我不想说，可他们拼命要我说，我也只能说了”。

浩浩被父亲带走的那一年只有4岁，三年间发生的事，他并不是每件都记得清楚。但对于父母之间的纠纷，他也有自己的观点和判断：“爸爸说妈妈不要我，他还说如果妈妈来抢我要我怎么办，问题是这个有点自相矛盾，如果妈妈不要我了，她会来抢我吗？”

我们和庄丽华母子见面的场所并不是他们家，而是一间酒店公寓房间。采访前庄丽华告诉我，她现在的住址对任何人都是保密的。因为她害怕住址被前夫知道后，孩子会被再次“抢走”。

可这种严密的防范也给庄丽华母子带来了问题，根据法院判决，浩浩父亲王先生有权每周探望一次，并可以把孩子带回家过夜。但庄丽华坚持，除非有第三方在场，否则决不允许王先生和浩浩单独相处。

新的问题出现了。庄丽华的行为客观上构成了对法律判决的不履行。针对这一行为，王先生向法院申请限制庄丽华母子出境，并得到批准。限制出境意味着庄丽华和浩浩都无法出国度假，也无法回马来西亚探亲。

在法官的安排下，今年12-26，王先生来到长宁区法院，对浩浩进行了探望。但是，曾经的一家人重聚的这一天，意外又发生了。

“来到法院门口时,前夫的大姐和父亲抄捷径从律师入口冲出来,要抓住浩浩。我见势不妙赶紧把孩子送上了车。他们又企图登上车把浩浩抢走，幸亏我们赶紧把车开走了。”庄丽华至今回想起这一幕仍然心有余悸。

这件事在浩浩的记忆里同样留下了烙印，他在日记多次提到这一幕：“在那之后我一直做恶梦，梦到爸爸抢我了，醒来了也会哭。”

这场夫妻间的战争仍然在继续：庄丽华打算到法院起诉，终止王先生的探望权。根据《婚姻法》第38条，父母探视子女，如果出现不利于子女身心健康的情况，法院可以终止探望权。但庄丽华能否提供充足的证据，王先生的行为有没有达到不利于子女身心健康的程度，一切还有待于法律的裁决。

而对于浩浩来说，不论判决结果如何，他的生活已经被完全打乱。在与母亲分离两年多之后，浩浩又已经9个多月没见到父亲。他似乎已经接受了一个事实，那就是父爱和母爱不能两全，可他并不明白其中的原因：“他们的很多事情我还不知道呢，其实我这么久都没有明白，从我回来到明天整整一年，我都不知道。”

“藏孩子”困局何解？

庄丽华的遭遇并非个例。根据民政部印发的《2015年社会服务发展统计公报》，2015年共有384.1万对夫妇办理离婚手续，比上年增长5.6%。我国离婚人数已经连续13年上升，其中很大一部分都是独生子女家庭，离婚时围绕孩子抚养权的矛盾也越来越突出。

华中政法大学法律学院教授许莉介绍，有些父母在离婚诉讼中将未成年幼年子女藏匿起来，让对方找不到子女所在，经过一审、二审的长期诉讼，使幼年子女在自己这边形成了稳定的生活环境，与另一方亲人的感情日渐生疏，所以法官有时候会把孩子判给抢孩子一方。

在离婚前，遭遇藏匿孩子的一方往往处于很无助的境地。因为目前法律对婚内“藏孩子”并没有明确规定，对被剥夺监护权的一方来讲，即使报警，公安也可能因为是家庭内部矛盾而不处理。

在离婚判决生效之后，藏匿孩子的行为属于违法，有监护权的一方可向法院申请强制执行，法院可以依法对“藏孩子”一方采取限制出境、限制高消费、拘留等措施。可即便如此，法院在实际执行上仍面临着难题。顾薛磊法官介绍：“孩子是一个人，不是物，如果是一笔钱，我们可以直接划过来，查找孩子下落是我们最大的难题。”

作为少年庭的法官，顾薛磊还发现，不少未成年人犯罪案件中的当事人都来自于离异家庭。他认为这些孩子走上了犯罪道路的原因，和父母离异时处理孩子问题的不恰当态度有关。第一是父母离异的时候，在孩子面前大肆地争吵，根本不顾及孩子的感受，给孩子幼小的心灵造成了极大的伤害；第二是父母离异的时候，极力抹黑对方，让孩子失去了信任感，失去了对社会的信心。第三是父母离异的时候，将孩子作为筹码，进行讨价还价，甚至对孩子进行遗弃。

“抢孩子”“藏孩子”现象如何避免？许莉教授认为，最大的问题不是法律，而是很多父母的观念。他们把婚姻中的矛盾延续到子女身上，在处理子女问题时带入很多负面情绪，把孩子当做了婚姻的附属品。要真正解决这个问题，需要父母双方立足于子女的最大利益。“要让孩子感受到，即使离婚了，我们还是你的父母，父母的爱不会改变。”

（编辑：胡琰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