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宇澄在《回望》一书中绘制了一张地图,标出父亲母亲于1965年之前居住过的地点,竟有近三十处。无论过去还是现在,大抵是一样的——我们一次次搬家,搬到最后发现自己完完全全成了一个上海人。
第一次知道瑞金二路原来叫金神父路, 建国西路叫福履理路,艺海大厦附近的康定路原来叫康脑脱路, 上海电视台附近的石门路吴江路原来叫石同孚路斜桥弄……
第一次知道那些很火的谍战剧里的地下党在现实中被抓了关进监狱,和外界交流讨论最多的话题是物价:山东松姜饼22元(记者注:民国货币单位元)一斤,宁波年糕每条1元9,到过年的时候,大饼也许会涨到30元一斤,宁波年糕将二三元一条。
对于一个在上海生活了几十年的人来说,第一次知道这些的感受就像突然知道自己祖父母的乳名叫什么,他们曾经经历过怎样的青春年华——既亲切又陌生,还夹杂着一丝兴奋。
16岁时的姚云
这些来源于一本非虚构作品《回望》,作者金宇澄。提到这位茅盾奖得主,小说《繁花》是绕不过去的话题。
《回望》和《繁花》的关系——打个不恰当的比方,就像早餐中油条和豆腐花的绝妙搭配。《回望》就是那一根油条,全是干货,没加任何佐料,保持着原来的样子,却有着油锅里腾出来的香灿灿地诱人;《繁花》就是那一碗豆腐花,散上虾米榨菜香菜和酱油,拌匀了入口才是那豆腐花的滋味。一口油条,一口豆腐花,才称得上享受了地道的中式早餐。
用金宇澄的话来说,《回望》和《繁花》只是比例有所不同,其实可以叠印和混合在一起读。
金宇澄母亲的学生证
命运的拨弄
上周末,金宇澄和学者李天纲在复旦光华楼做了一场讲座,名字就叫做《回望,上海的城市生活史诗》。说来也巧,金宇澄的母亲姚云曾经就是复旦大学的学生。
巧合,往往只有在事情发生很多年后回望,方才觉得那是命运。就像金宇澄的母亲曾经是复旦的学生,金宇澄在《回望》中记录了她的往事,又因为《回望》来到复旦做讲座;又比如《回望》出版以来总是会和《繁花》放在一起讲,而《回望》中的另一位男主角——金宇澄的父亲就曾读过《繁花》,还帮儿子改过里面一些错字,但他也许没有读完全书,更未及告诉儿子他的感受。 他也未曾和儿子细述自己的一生,作为曾经的一名地下工作者,虽然人生足够传奇,但他却始终恪守着工作所需的缄默。因此,《回望》中的许多材料来自于金宇澄在父亲离世后翻找出来的书信、笔记、申诉材料、照片以及母亲的口述。
《回望》令人着迷之处就在于它是真实的、曾经发生过的。金宇澄说他有三分材料,绝对就只写三分。在这样的真实中,让读者看到“一个人的复杂性,还有命运对人的拨弄”。
《回望》中记述了这样一个关于父亲发小家里的故事。父亲发小的母亲和镇上的年轻医生好上了,发小的父亲从上海赶回来,吃了年轻医生橱柜上的药自杀了。之后,年轻医生又与发小的新婚妻子搞上了,并且在某一天卷走了这户人家的全部财产,发小吸食鸦片,落魄成了乞丐。
故事说到这里,年轻医生也就是个坏人形象。然而,金宇澄捡到的一张从父亲笔记本中滑落的小纸片,却让剧情有了反转。根据小纸片上的资料记载,原来这位年轻医生曾经通风报信,挽救了一位共产党人。
“我写《回望》这本书,里面男男女女怎么踏入社会。”金宇澄说:“毛泽东讲过年轻人就是早晨六七点钟的太阳,这个真正落实到个人的身上,年轻人的路很窄——正好碰上什么都没有更多的选择,根据你家庭的出生、你的环境、你自己向往的。但是你碰到一个现实的,你已经错位了。”
金宇澄父亲在狱中写的信件
城市的拉链
“非虚构”是近年的热门词。金宇澄认为“非虚构”正是想要接近真实的一种意愿。当人们掌握有一系列真实材料,即使有缺失,也会让人有聚集更多材料的冲动。材料会刺激更多材料,这是非虚构的良性路线。所以他认为,如果拥有大量生动的材料,虚构肯定是赶不上非虚构的。这一点在《回望》中有非常有趣的体现,在此书的编辑过程中,不断有新的材料和考证出现,书稿也就依此而发生调整——“跟着材料走”。
“人是非常有趣的, 我们要注意一些八卦,如果从八卦的心理去了解人生,你就会想起来我知道很多有意思的事。”金宇澄说:“只要压低位置,我们都可以写,尤其写你最熟悉的东西,你就是专家。但是千万不能够把自己变成一个上帝,我什么都知道。 ”
金宇澄父亲的书信材料
在金宇澄看来,人的天性是保守秘密,又尽最大可能去打听别人的秘密。在农村,做错一件事情,一村子的人一辈子都知道。而在城市里,你可以忘乎所以地生活,正如张爱玲所说:“村子里面吃一块腊肉别人都知道。我在公寓的窗前换衣服都没有人发现。”
上海就是这样一个保护个人隐私的地方。“它在1966年被打开以后,但是过了一两年,风声停下来它慢慢会愈合的,愈合到后来就像拉链拉起来一样。”金宇澄说:“现在好多人说上海怎么怎么样,好像很了解,实际上根本不了解。”
金宇澄手绘上海地图
上海的生命力
金宇澄在《回望》一书中绘制了一张地图,标出父亲母亲于1965年之前居住过的地点,竟有近三十处,包含上海的“上只角”、“下只角”,纵贯南北,遍布市、郊。无论过去还是现在,大抵是一样的——我们一次次搬家,搬到最后发现自己完完全全成了一个上海人。
很少有人知道上海话差一点就成了普通话的基础方言。1954年,全国文字改革委员会投票决定以什么地方的方言作为普通话的基础。其中,第一位是北京方言为基础,53票,第二位西南官话为基础,51票,第三位就是上海方言为基础,49票。按照金宇澄的说法,如果当时投票多去几个上海人,那么现在的普通话就以上海话为方言基础了。
或许上海人看到这样的材料会感到自豪,而金宇澄说:“上海是一个任何人来都会为她自豪的地方,其他地方做不到。”正如电影《霓虹灯下的哨兵》中有这样一句经典台词:“上海是一个大染缸。”或许,从表面上看,它或多或少在方方面面有被削弱的地方,但是上海一层又一层积淀的部分一般是无法被轻易发现,“这就是上海的生命力。”
(看看新闻Knews记者:王健慧 实习编辑:黄丽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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