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年的冬季,山东威海的荣成天鹅湖,3000多只天鹅在这里越冬。但随着湖区周边开发加剧,天鹅湖的湖区面积缩小至原来的三分之一,大量湿地、芦苇地被破坏。有一个身影,几十年来一直守护着这片最后的湿地,义务救助了上千只天鹅,并且学会了天鹅的语言。
他视天鹅,为自己的孩子。如今天气转暖,天鹅们一批批起飞,飞往北方的繁殖地,而老袁,却有更多的事要做。
孩子们,来吃饭了
老袁今年62岁,个头不高,皮肤黝黑,胡子花白,浓重的山东口音,戴一副金属框眼镜,常年穿一身蓝色工装,看起来比同龄人更苍老一些。
早六点,天蒙蒙亮,老袁没顾上吃饭,从家里骑着摩托车,赶到家庭式大天鹅救护中心。他拎着两只半满的桶,盛着玉米粒和一个小铁盆。踏过土路,打开铁门锁,眼前是一片湖区,远处只剩十来只天鹅了,看来这一晚,又有不少天鹅踏上了迁徙之路。老袁站在湖边,用小铁盆儿一捧捧地把玉米粒撒向空中,然后用特定的手势招呼还没飞走的天鹅,满目依恋。
“孩子们,来吃饭了。”
喂天鹅的工作,从每年11月回迁,到次年3月北飞,每天早晚各一次,一日不断,一次不少,送走最后一只之前,一切都要照旧。3月下旬,迁徙的大部队已经飞走,剩下的天鹅多是没满周岁的丑小鸭,含泪目送天鹅消失在远方的天际,有不舍之情,也有对漫漫迁徙之路的担忧,个中滋味,旁人难以体会。
老袁叫袁学顺,祖辈父辈就耕耘在这片土地,他在天鹅湖生活了一辈子。问他为什么会对天鹅情有独钟,他少见地有些羞涩,“缘分吧,从小跟它们亲近”。这一亲近,就是42年。
小时候,每到夏天,外婆就会拿一把用捡来的天鹅羽毛做成的扇子,一边为他扇凉一边讲述天鹅的故事。“天鹅是老天赐给人的朋友,赶走了天鹅,人就会变得孤单。”这句话成了老袁心中不可磨灭的记忆,让天鹅也成了他最好的朋友。这既是老袁救治天鹅行为的源头,也是他与这片土地难以割舍的情结。
1975年,在当地著名天鹅保护者李明伟老师带动下,老袁加入了义务保护天鹅的队伍,在荣成六中的校园里成立了天鹅观察小组。上世纪80年代,随着当地经济的开发,天鹅湖周围的生态环境不断遭到破坏,加之一些不法份子为牟取暴利的偷猎行为,天鹅的生命安全受到严重威胁。有志愿者告诉记者,七八十年代,一只活的天鹅只卖5块钱,农村的集市上每天有一二十只天鹅在被兜售。
此情此景,让老袁很痛心,自1985年,他下定决心,救助天鹅,却没想一做就是三十多年。问他准确的救助数量,他笑着摇摇头,“没算过,早就数不清了,对不能回归蓝天的天鹅来说,家庭救助中心就是它们终生的家”,亦如他的微信名称,“天鹅卫士”。
每一个农历春节,别人是在爆竹声中看春晚守除夕,万家灯火团团圆圆。而他和家人坐在天鹅湖畔,端一盘饺子,跟千只天鹅一起辞旧迎新。
一只双目失明的丑小鸭的故事
老袁有一个很神的技能,他听得懂天鹅的语言。采访过程中,天鹅的叫声他张口就来,还会告诉你不同声音代表的信号,模仿得惟妙惟肖。救助的时候,为了不让天鹅受惊,他会泡在冰冷的水里跟天鹅“对话”,少则20分钟,多则一两个小时,久而久之,落下了风湿性关节炎的病根。
“茫茫”是一只双目失明的天鹅,出生八个月,灰色的羽毛还未褪去,体重刚满15斤。腊月二十七,暴风雪天,老袁例行对湖区进行巡护,发现了这只天鹅已经无法独自站立,直到靠近抱住它,“茫茫”才开始扑腾翅膀挣扎,原来它的双眼已经看不见了。
老袁把“茫茫”带回救护中心,输液打针吃药,单独养护在一个房间,虽不宽敞,但这里是一个安全的家,至少可以避免在野生环境下,因眼盲而面临生存危机。即便如此,打翻水盆,踩到食物,失去平衡,对着墙乱撞,这些对“茫茫”来说还是常事儿。
关于这只天鹅为什么会失明,老袁坦言还没研究明白。但先天失明的可能性不大,因为长途跋涉,飞越了几千公里来到了天鹅湖,身体应该是健康的,更可能是在到达湖区后误食污染物或其它原因造成的。
“茫茫”的救助费用已经花了2000多元,都是老袁自掏腰包。打扫屋舍,清理粪便,去山上割草,喂它喝水,搭配不同食物让“茫茫”健康成长,事无巨细,是他日常的工作。
经过两个月的救助,“茫茫”已经基本恢复正常,脖颈处也开始慢慢褪毛变成白色。但老袁最大的心愿是能治好它的双眼,让它回归蓝天。这需要专业的治疗,时间漫长且花费不菲,老袁曾在网络上征集过“茫茫”的爱心救助款,希望得到好心人的支持。
只要我没死,就不能让天鹅被这些人害死
老袁的家算得上家徒四壁。他的主业是家电维修,本可以依靠这门手艺每年有一万多元的收入,在小镇过不错的生活。但是靠电器维修赚来的钱,老袁大部分投入到了天鹅保护工作中,连两个女儿上大学,都是靠贷款读完的。后来因为保护天鹅花费的时间和心血越来越多,老袁干脆把自己的维修铺转租了出去。在他家的旁边,还有一个出租的小门脸房,一年有两万元的收入,刚好够买每年10吨的玉米。
几十年下来,他在保护天鹅事业上,已经花了五十多万元,此前获得的各种奖项的奖金,也悉数投入进去,加起来超过百万元,但是他自己一直清贫。在女孩爱美的年纪,他有五六年没给女儿买过新衣服。
“把所有心血都花在天鹅身上,家人答应吗?”
“这些年对家人亏欠很多。以前他们也有怨言,难道我们还比不上只天鹅吗?现在也都看开了,理解了。”
十几年前,他承包下来50亩湿地,亲手栽种起来了一片芦苇荡,如今算得上荣成天鹅湖仅剩的芦苇了。这块滩涂的周边,多是在建的项目,楼房、推土机,经济林木,污水处理厂。“如果再晚一步,我这块滩涂也要被人承包过去搞围湖养殖了,我拼了命才保护下来的。”
即便承包保护湿地滩涂,依然难抵大环境的侵蚀。跟90年代6000只天鹅在此越冬相比,如今每年来到天鹅湖的天鹅只有3000多只,天鹅湖的面积减少至原来的三分之一。他反对在湖畔进行盲目开发建设,将候鸟的栖息地慢慢挤占殆尽,他不断用镜头拍照记录,留存了大量资料。
2004年,老袁向媒体曝光清淤公司人为破坏天鹅湖栖息地,致使天鹅死亡的事件,他也因此处于风口浪尖,甚至遭该公司的工作人员殴打。“只要我没死,我就不能让天鹅被这些人害死。”
这样的事情,在他保护天鹅的四十年过程中,多如牛毛。他用一股犟劲儿,与这一切无声地对抗着。
老袁有一张手绘的天鹅湖越冬天鹅分布图,哪里是水源地,哪里是湿地、森林,天鹅的行动规律及分布特点,他都摸得门儿清。他说,如果林子伐了,湖区污染了,淡水掐了,湿地毁了,天鹅就没了生路。
而对自然生态的毁坏又岂止会殃及天鹅。近几年,气候变暖,洪灾泛滥,沙尘四起,雾霾不断。只不过这是慢性病,满眼充斥着触手可及的经济利益,人们常常选择对一片湖,一条河视而不见。
北飞的迁徙即将结束,老袁准备在下一个冬季到来前,把“家庭式大天鹅救护中心”搬到天鹅湖边。过渡阶段要做的工作很多,搬砖砌墙做工的苦活累活都只能他自己做。但站在水塘边,他依然满眼憧憬地说:“再等两年,你来这里的时候就能看见有垂柳,有芦苇,有救助的天鹅,这里会是他们另外一个家。”
也许未来可期,不会一直只有他一个人在战斗,直到他做不动的那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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