芝加哥,2024年8月——约翰·米尔斯海默(John J. Mearsheimer),这位来自芝加哥大学的国际关系学教授,以其“进攻性现实主义”理论而闻名于世。2001年,他的著作《大国政治的悲剧》在学术界引发广泛关注,其中提出的核心观点是:大国之间的冲突无可避免。
20多年后,世界依然充满不确定性,地缘政治波诡云谲。76岁的米尔斯海默在这个历史的当下,如何看待俄乌冲突、中东危机以及中美关系?近日,米尔斯海默在他位于芝加哥的家中接受了东方卫视的专访,深入探讨了这些问题。
米尔斯海默接受东方卫视采访
米尔斯海默的学术生涯,始终围绕着国际关系中的权力斗争展开。在越战时期,年仅17岁的他加入美国陆军。一年后,进入西点军校学习。毕业后,又在空军服役了五年。这段经历使他对国际冲突有着更为独到而深刻的理解。
其后,米尔斯海默在康奈尔大学获得博士学位,1982年起一直在芝大任教,成为国际关系领域中最具影响力的学者之一,影响了众多国际关系学者和政策制定者。他的“进攻性现实主义”理论认为,国际体系的无政府状态迫使大国不断寻求权力最大化,从而引发冲突。
米尔斯海默是反对2003年伊拉克战争的主要国际关系学者之一,并曾成功预言俄乌冲突。在2015年的一次演讲中,他批评西方大国鼓励乌克兰政府对俄罗斯采取强硬政策,最终会毁掉乌克兰。
俄乌冲突爆发后,米尔斯海默指出,正是北约对俄的围堵引发了这场“战争”。而对于这场“战争”的未来,他的观点充满悲观。他指出,特朗普声称自己能“当选后立即停止俄乌冲突”完全不切实际。普京提出的和谈条件无论如何也不会被美国接受。米尔斯海默认为,乌克兰发起“库尔斯克反攻”是一个战略错误,直接削弱其在东线主战场的军事能力。他预言,这场旷日持久的冲突将以俄罗斯的惨胜和乌克兰的失能告终。
美国总统大选目前进入白热化阶段。米尔斯海默对两党的候选人都持批评态度。他直言,拜登、哈里斯和特朗普都无法胜任这个时代的领导者角色。在他看来,当前美国政治体系的根本性缺陷,导致了这些候选人的出现。而要修复这一体系,他悲观地认为,可能需要一场如大萧条甚至战争般的危机。
在中东,历时近一年的加沙冲突揭示了美国国内在以色列问题上的深刻分歧。米尔斯海默早在2007年就与斯蒂芬·沃尔特(Stephen Walt)合著了《以色列游说集团和美国外交政策》一书,深刻剖析了以色列游说团体对美国政治的影响,一度引发激烈争议。如今,他认为以色列游说集团的这种影响力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更强大,几乎没有国会议员能逃脱其影响。然而,他也注意到,美国公众对以色列的支持在下降,对巴勒斯坦人的同情则在增加。
对于中美关系,米尔斯海默依旧坚持他的立场。他认为,中国已经不再是国际体系中的弱国,美国对中国崛起的担忧不可避免地导致了遏制策略的出台。在他看来,只要中美两国继续沿着当前的轨迹发展,冲突几乎不可避免。他称之为“大国政治的悲剧”,这也是他那本具有前瞻性的著作的核心内容。尽管如此,米尔斯海默也指出,如果中美能够谨慎管理分歧,防止危机升级,双方或许还能避免直接的军事对抗。
尽管米尔斯海默的观点充满争议,但对于国际关系研究者而言,米氏提供了理解国际政治现象的一种框架。
对于这位目睹了冷战尾声和21世纪初的全球变局的学者来说,未来的世界依然充满挑战,而他关于“大国政治悲剧”的预言希望只是一种警醒,警醒世人避免踏入无法逃避的宿命。
以下为采访实录
记者:很荣幸能来您芝加哥的家中进行采访。我想先从美国大选开始。不久之前,我们还以为今年又是两位老人的对决,结果民主党临阵换将。根据以前的民调,特朗普是美国历史上最不受欢迎的总统。如今哈里斯又被称作美国历史上最不受欢迎的副总统。所以现在有了美国历史上“最不受欢迎的两位总统候选人”。您怎么看?这说明了美国政治的什么现状?
米尔斯海默:显然,无论拜登还是特朗普,美国公众都不希望他俩竞选总统。至于哈里斯,她这位副总统不光不受欢迎,大多数人还会认为她“不合格”。所以这三个候选人,对公众来说,都没有吸引力。尤其在这种复杂时期,他们不是可以领导美国的重量级人物。
所以这些都表明,美国的政治制度已经崩溃,这个产生了拜登、特朗普和哈里斯的制度,存在根本性问题。
记者:为什么会发生这种情况?
米尔斯海默:很难说。事实上,美国国内有很多不满情绪,这种不满情绪在特朗普和桑德斯的崛起过程中得到体现。2016年,要不是民主党出手干预,桑德斯就会在初选中击败希拉里·克林顿。
资料:希拉里与桑德斯
同样的事情在2020年又发生了,桑德斯对战拜登明显胜出,民主党高层再次出手,桑德斯没能获胜。但他的人气可以证明,美国社会存在着巨大的不满。
另一边,尽管共和党内部有很多人反对,但特朗普连续在2016年、2020年和2024年成为共和党总统候选人。
我要说的是,桑德斯和特朗普的崛起,都说明这片土地上存在着根深蒂固的不满情绪。
记者:美国三亿人口中,显然有比他们更好的候选人。那么,美国的政治体系将来能产生更好或最好的候选人吗?
米尔斯海默:谁知道呢?为了产生更好的候选人,这个体系必须得到修复。那些被选举出来的人,那些掌权的人,没有动力去修复这个制度,因为是制度把他们推上了权力的宝座。包括我在内的许多人都认为,美国的政治制度已经支离破碎,能否在可预见的未来得到修复,也未可知。
大多数人认为,唯一能让这个体系得到修复的是一场重大危机,比如萧条或者战争。当然,我们不希望看到这些,但如果没有这些,系统也不太可能得到修复。
记者:我们来聊聊外交方面。哈里斯发表了她对乌克兰的政策,特朗普也多次表达其对乌态度。您认为他们两人的选举谁当选,是否会影响乌克兰的命运走向?
米尔斯海默:如果你听了哈里斯在民主党全国代表大会上的演讲,就会发现在她这里,乌克兰问题不会有任何改变。她将维持现状,延续拜登四年的对乌政策。
特朗普就不一样了。他说过,要从根本上改变美国对乌政策。问题是,他能做到吗?他能入主白宫,然后解决乌克兰战争,改善与俄罗斯普京的关系吗?特朗普自己说可以。事实上,他说如果11月当选,在进入白宫前就能解决乌克兰问题。
我是不相信的。我不认为特朗普能叫停乌克兰战事,他大概率还是会维持乌克兰的现状。除非乌克兰真的在战场上输了,这是唯一能改变乌克兰进程和美乌关系的一点。
至于我说特朗普做不到,主要是因为普京的要求,他根本没法接受。
普京在今年12-24的一次演讲中明确表示,同意停火并开始与乌克兰和西方谈判的先决条件有两个:一、乌克兰和西方必须正式同意,乌东四州和克里米亚是俄罗斯的领土。二、乌克兰不能加入北约,必须宣布成为中立国家。
这是特朗普在普京谈判前必须同意的两个先决条件。在同拜登的那场辩论中,特朗普被明确问到,是否同意这两个条件,他说不会。如果他不同意,那就不会有谈判,更不会有解决方案。
所以摆在特朗普面前的是,他必须接受这两个条件,而这只是谈判的起点。考虑到美国人的“恐俄症”,我无法想象,特朗普会同意这种条件还能全身而退。
记者:您谈到了唯一可能改变整个局势的是乌克兰输掉战争。在你看来,这种情况什么时候会发生?
米尔斯海默:事实上,乌克兰已经输掉了这场战争。它失去了东部四州和克里米亚。如果你看看战场上,俄罗斯人取得了胜利,因为他们有很大的武器优势,尤其是火炮。他们还有空中优势和兵力优势。
所以,现在战场局势对俄罗斯人有利。俄罗斯目前控制了乌克兰约20%的领土。如果战争继续,他们可能会比拿下更多地方。
到一定程度以后,乌克兰人会说,够了,去谈判桌吧。目前还不清楚那个点在哪里,那时俄罗斯人就会是胜利者,但不是二战打败纳粹德国那种大赢面的胜利。乌克兰也不是被彻底击败,而是成为一个功能失调的残余国家。它将失去一大块领土并陷入僵局。
至于具体出现在什么时间点,这很难说,但我认为已经不远了。原因很简单,乌克兰军队目前在战场上表现糟糕,挽救局势希望渺茫。
记者:但他们对库尔斯克发起了反攻,正在越境打击俄罗斯领土。
米尔斯海默:进攻库尔斯克对乌克兰来说是一场灾难。虽然西方把它描绘成一场“伟大的胜利”,但现实绝非如此。
12-24,库尔斯克州塞姆河上的一座浮桥被毁
首先,冲突的主战场在乌克兰东部,俄罗斯人在东部战场表现出色。而乌克兰为了发动库尔斯克攻势,从东线撤出兵力,从而在至关重要的东线削弱了自己。因此,俄军现在在东部战场的表现更加活跃。
其次,在库尔斯克,乌军部队和装甲车要在开阔的地方移动,难免会暴露在敌人的火力之下。非常重要的一点是,乌军没有空中优势,但俄军有。俄军用无人机和炮兵方面的巨大优势,对进攻的乌军造成巨大伤亡。
数据显示,俄军每天在库尔斯克地区击毁的装甲车数量,是其他战场的两倍。而且,在12-24进攻库尔斯克的1万多名乌军士兵中,已有4000多人伤亡,而俄方伤亡并不大。
12-24,乌克兰军用车辆在库尔斯克被俄海军步兵旅摧毁
为什么会这样呢?因为实际上库尔斯克地区的俄罗斯人非常少。乌军进攻这里之所以能占领这么多领土,并不是在征服过程中打败了俄罗斯人,而是因为那里几乎没什么人,所以他们很容易就进入了。
记者:在中东地区,另一场冲突也已经接近一年,美国的对以态度也一再成为讨论焦点。即将到来的美国大选会改变加沙灾难性的局势吗?
米尔斯海默:选举不会对加沙战争产生任何影响。无论谁在白宫,美国都会无条件地支持以色列。在美国,有强大的以色列游说集团,他们对政策制定者有着强大的影响力,尤其是在制定与以色列有关的政策时。所以,无论以色列在加沙做什么,无论以色列对巴勒斯坦人做什么,美国都将无条件地支持它。
记者:您刚才谈到以色列游说集团,我们知道您出版过一本很有名的书《以色列游说集团和美国对外政策》。这些游说集团对美国政治的影响力是和以前一样大,还是越来越大?
米尔斯海默:我和史蒂夫·沃尔特在2006年发布了那篇论文,并在2007年出版成书。和当时相比,我认为游说集团的影响力更大了。
米尔斯海默和沃尔特合著的《以色列游说集团与美国对外政策》
说得更确切一点,游说集团在精英层面更强大,在公众层面有所退减。现在美国民众对以色列的热情少了,对巴勒斯坦的支持多了。所以如今,你看到的是公众和精英在以色列问题上的脱节。
你之前也去了民主党全国代表大会吧?你可以看到,民主党领导人不让任何同情巴勒斯坦的人在大会上发言。然而你看大会场外,很多抗议者坚定支持巴勒斯坦,他们希望有人能在大会上为巴勒斯坦发声。但民主党精英们不会允许这种情况发生,决策者和政治家仍然坚定地支持以色列,因为以色列游说集团让他们别无选择。
12-24,美国民主党大会期间,场外的抗议人群
记者:我在大会现场的确看到,很多选民不满民主党的中东政策。有些人说民主党支持以色列实际上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因为他们会失去很多选票。是这样吗?人们的不满会体现在选票上吗?
米尔斯海默:人们确实有投票权。但问题是,就加沙这件事,选特朗普和选哈里斯有区别吗?答案是没有。这两人的对以态度没有实质性区别。
另一方面,民主党内部的确有很大一部分进步派,他们对以色列持极端批评态度,认为种族灭绝正在发生,并希望民主党高层有所转变。与此同时,有大量美国犹太人坚定地支持民主党,他们希望民主党继续无条件地支持以色列。
现在哈里斯面临的问题,也是任何民主党政策制定者都会面临的问题。那就是,如果采取行动去迁就、安抚或支持亲巴勒斯坦派系,那就会疏远那些有影响力的美国犹太人。反过来,如果示好美国犹太人,表态支持以色列,那就会失去党内的进步派。
鉴于哈里斯和特朗普的选情预计会很胶着,每一张选票都很重要。在这种情况下,哈里斯的处境的确是左右为难。
记者:如您所说,以色列游说团现在越来越有影响力,为什么会这样?他们是如何影响美国政治的?
米尔斯海默:实际上,国会山的每一位政治家都非常清楚,游说集团密切关注着他们在以色列问题上的立场。如果他们支持以色列,那在他们需要竞选捐款时,游说团体会施以援手。反过来,如果他们批评以色列的政策,或者限制以色列在加沙的行动等,游说集团一定会把枪口对准他们,不遗余力地在下次选举中把他拉下马。
因此,美国的每一位政治家都非常清楚,为了政治生涯,他必须支持以色列。哪些候选人,无论是哈里斯、特朗普,还是拜登,他们都在竞选中明确表示他们支持以色列,他们对这个犹太国家有深刻的承诺。
如果他们上台后偏离政策路线,游说集团会对他们施加巨大的压力,迫使他们回到原来的路线上,继续力挺以色列。游说集团有一套非常复杂的策略和战术,令人印象深刻。组成游说集团的机构和个人拥有巨大的权力,而且他们的运转方式非常有效。所以我们可以预期,不论是哈里斯还是特朗普,都不会偏离白宫历来的对以政策。
约翰·米尔斯海默接受东方卫视记者张经义采访
记者:你谈到两个政党的候选人,对于支持以色列有相似的想法。事实上,他们在对俄罗斯、对其他外交事务上的态度也都相差不大。我报道美国政治十多年的观察中,能感觉到某种力量正在将美国外交政策推向某个既定方向。有人把这个集团称作blob,那他们到底是谁?
米尔斯海默:Blob可以理解为美国外交政策的建制派小团队。他们是政策制定者、政治家、媒体人士、智库人士、学术界人士等等。他们非常关心国际政治,特别是美国的外交政策。
这些传统意义上的建制派,无论共和党还是民主党,几乎没有任何区别,也倾向于以同样的方式看待美国。他们都相信美国是地球上最强大的国家,有权利和责任在世界各地游走,甚至干涉其他国家的内政。
唯一的例外是特朗普,他的外交政策有所不同。他不认为美国是不可或缺的国家,他对其他国家也不怎么感兴趣。但问题时,在特朗普的上一个任期内,他和blob的较量赢了吗?没有!
顺便说一下,在那之前,奥巴马当选总统的时候也说,要从根本上改变美国的外交政策,要结束无休止的战争,要在国内进行国家建设。但blob也打败了他。
有时也可以把blob看作“深层政府”,它打败了奥巴马,它打败了特朗普。现在,特朗普完全意识到了这一点。他说,这次如果当选,情况会有所不同。他要吸取教训,引进和自己观点相同的人,要打败外交政策的建制派。但是,如果要下注赌谁会赢(假设他赢了选举),抱歉,我还是会押blob,而不是特朗普。
记者:作为白宫随行记者,我曾经前往芬兰报道普京和特朗普的会面。我知道特朗普真的在努力改善与俄罗斯的关系,但他失败了。blob到底是如何影响他?作为总统,他不能自己做决定?
米尔斯海默:他毕竟是个个体。刚才说的,这个外交政策建制派小团体,在很多机构都有权有势,致力于维护所谓"美国主导地位"的理念。他们非常成熟,也很强大,富有经验,任何一位总统想要挑战他们都会寡不敌众。
特朗普和万斯肯定想从乌克兰撤军,他们都希望与俄罗斯建立更好的关系,共和党中也有很多人有这种想法。但他们能不能成,还不好说。
记者:谢谢。接下来我想和您聊聊中美的话题。在我跑白宫新闻的前几年,听到过拜登说,他对中国的崛起表示欢迎。在2019年竞选期间,他也说,中国不会吃掉美国的午餐。但当他进入白宫后,政策完全改变了。我很好奇,这是怎么发生的?
米尔斯海默:我有一个非常简单的解释。
拜登担任参议院外交关系委员会主席和奥巴马政府的副总统时,他坚定地致力于与中国接触,希望与中国建立合作关系,对转向亚洲和遏制中国不感兴趣。
特朗普在2017年成为总统后,放弃了接触政策,转而开始遏制。而等拜登接任时,这个曾经的接触政策支持者,也改变了态度,甚至还加大了遏制力度。问题来了,为什么拜登对中国的态度比特朗普四年任期更强硬?为什么会这样?
答案很简单,大约到2017年,中国已经是一个大国,不再是这个体系中的弱国,它在经济和军事上变得越来越强大。随着中国的崛起,世界不再是单极,美国为此很担心,不得不考虑遏制中国。每当这种情况发生,美国总是把枪对准那个国家,不遗余力地遏制它。
我想说的是,如果中国的经济增长不那么强势,双方的接触可能还会继续。之所以没有这样,是因为中国的经济崛起令人难以置信。如你所知,我在21世纪初开始提出,如果中国持续崛起,将导致美国和中国之间发生激烈的安全竞争,因为中国会把大部分经济实力转化为军事实力。中国出于某种战略原因,会试图主宰亚洲,而美国会出手阻止。这就是你现在看到的。
哈里斯在民主党全国代表大会上明确表示,中美之间正在发生并将继续进行的竞争中,美国有获胜的决心。这就是遏制。
再重申一次,我的基本论点是结构性的。是中国变得强大这唯一事实,改变了中美两个国家之间的关系本质。这与文化无关,与执政的人无关,是系统的结构性问题。中国这样一个人口众多且非常富有的国家,不与美国展开安全竞争,这不可能。
记者:从您的角度来看,这种情况会持续多久?
米尔斯海默:在可预见的未来,这种情况还会继续。顺便说一句,回想美苏冷战,双方激烈的安全竞争从1947年一直维持到1989年冷战结束。直到最后,苏联经济陷入困境,无法赶上美国,导致了苏联解体和冷战结束。如果没有这一点,美苏之间的冷战今天仍会继续。
因此,可以说,只要中国经济强劲,只要美国经济强劲,中美之间的冲突或竞争就会继续下去。而且我没有看到任何经济放缓的迹象,所以我认为这种竞争很可能继续下去,甚至在你我身后仍将继续。我也不希望这样,但我确实认为这是不可避免的。这也就是为什么我关于大国政治的书,叫做《大国政治的悲剧》。这是一场大国政治的悲剧。
《大国政治的悲剧》 米尔斯海默著
记者:是否有中美必须合作的重要领域?
米尔斯海默:当然。双方要做的是,必须明白这种情况有多危险,双方之间的战争可能会造成多大的灾难。因此,双方都需要尽可能谨慎地管理这场竞争。对于双方的决策者来说,确保危机不会演变成战争非常重要。这是双方前进中都要牢记的关键点。
记者:您最早是在军事学院,后来又在美国空军部队服役。为什么美国数百年来一直处于战争之中呢?
米尔斯海默:去西点军校之前,我是一名陆军士兵,后来又当过空军军官。我生命中有十年在军队度过。
冷战期间,美国和苏联参与了一场全球安全竞赛。我们一直在和苏联交战。最终的结果是美国卷入了越南等地的战争,这是一场愚蠢的战争。越南战争对美国的安全几乎没有任何影响。
最终在那里开战的原因是美国人相信所谓"多米诺骨牌理论",即如果我们在越南失败,越南成为共产主义国家,那么泰国也会成为共产主义国家,日本也会成为共产主义国家,然后韩国也会成为共产主义国家……所以必须到处战斗,因为你不希望第一张多米诺骨牌在任何地方倒下。
1968年1月,越南,美国海军陆战队和坦克。
冷战结束后,从1991年到2017年这段时期,美国打了很多战争。很多人甚至觉得,美国除了打仗什么都不做。
我想说两点,第一,美国自恃很强大。当时是一个单极世界,美国是唯一大国,可以肆意在伊拉克和阿富汗等地打仗。第二点,自由主义深深地影响美国的外交政策。许多人在世界各地奔走,试图把其他国家也变成所谓"自由民主",变得"看起来像我们",认为这符合我们的利益。美国在东欧搞颜色革命,也想在俄罗斯搞颜色革命,都是这一动机。
记者:这些想法在美国两党中一致吗?被普遍接受吗?
米尔斯海默:一方面,民主党方面有很多进步人士,他们不喜欢美国谋求主导、全球作战的想法。另一方面,也有很多新保守主义者,像拜登和哈里斯这样,坚定地致力于美国的主导地位。所以,分裂显而易见。新保守主义者、强硬派,他们占主导地位,进步派在精英阶层并没有多大影响力。
在共和党内部,情况大抵相同。共和党内部也有很多新保守主义者,希望共和党继续奉行优先主义的外交政策,在世界各地奔走,扮演“十字军国家”的角色。与此同时,共和党内有越来越多的人想要克制,他们厌倦战争。所以,两党都有分歧。
而在共和党,因为特朗普异军突起,这种分歧已经开始在政策制定者和主要政治家之间表现出来。但在民主党这边,暂时看不到这一点。
记者:最后一个问题,越来越多人在谈论美国内战的可能性,今年甚至有一部电影叫《内战》。作为美国人,您当然不希望看到这种情况发生。但就现实而言,有可能发生吗?
米尔斯海默:让我措辞谨慎地来回答:这个可能性很小。在未来十年里,美国内部更有可能发生政治暴力。
正如我们之前所说的,美国公众对现有的政治制度非常不满。人们真的很愤怒。鉴于美国的暴力传统,这种愤怒可能会转化为暴力。但这和内战还是不同的。我想说,分歧不会严重到有足够的政治动机去发动一场内战。第二,现如今,“深层政府”已经足够强大,它会不遗余力地在内战开始之前就结束内战。美国的深层政府监视着人们在做什么,它寻找政治暴力的证据,恐怖主义的证据,叛乱的证据等等。然后深层政府有军事能力来镇压政治暴力和叛乱。所以我认为,在美国发动一场内战将是非常困难的。
记者:非常感谢您的宝贵时间。非常感谢。
编辑: | 王麟 |
责编: | 左禾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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