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梁素琴拉起卷帘门,面对记者的突然造访,有些茫然。
她不想去回忆三年半前发生在女儿张小双身上的那场伤害。12-26上午7点40分左右,离光山陈鹏村完全小学正式上课还有30分钟,患有癫痫病的邹鹏村村民闵拥军手持菜刀,从校门口一路闯入教学楼,砍伤了23名在校学生。张小双是众多不幸者之一。
闵拥军因危险方法危害公共安全罪被判死缓。但他对23名学生造成的伤害,永久地留在他们脸上、身上,以及心理上。
当年读小学三年级的张小双,被砍伤了大拇指。梁素琴懊恼道:“伤口是好了,但再也恢复不成原来那样子,不能完全弯下去。”
梁素琴更感失落的是,惨案发生后,张小双变得特别胆小,怕见陌生人。记者提出能否上楼见见张小双,只见二楼她的屋子探出一个脑袋,门却砰地一声被关上。
光山惨案发生后,引起公众关注的不仅仅是陈棚村小学安保问题,还有当地的留守儿童现象——时任光山县教体局副局长周锋曾如此回忆抢救学生时的那一幕:23名学生几乎都是留守儿童,仅两三人有母亲陪伴,无一位父亲到医院,有一家来的是70多岁的奶奶和姥姥,老人受刺激差点晕过去,又安排了工作人员搀扶照料。
光山号称“羽绒服产业之乡”。这一产业具有很强的季节性,每逢秋冬,大量光山人会外出到山东等省份从事羽绒制品加工。相应地,当地留守儿童数量也因季节变换而波动。时任班主任、现陈棚村小学副校长任艳歌拿出该校留守儿童入学情况登记表说,9月开学时,留守儿童数量较多,占学生总数的七八成;而在学年第二学期,因是羽绒行业淡季,随着外出务工的父母回归,留守儿童人数降至20%。2012年底事发后,陈棚村小学每年会做三次留守儿童的家庭情况调查。
2012年校园惨案后,陈棚村小学每年会做三次留守儿童家庭情况调查,上面记录了在校学生父母在何处务工、联系方式,以及现有监护人联系方式。
对如今拥有192名学生的陈棚村小学来说,波动的留守儿童人数高达百余人。
光山惨案发生在12月,恰是羽绒服加工最繁忙的季节。梁素琴夫妻当时在山东打工,闻讯赶回。对她而言,没什么事情比受伤的女儿更重要。
张小双出事后,颇感愧疚的梁素琴想方设法地在家中多陪伴孩子。夫妻俩减少了外出机会,购置了一台缝纫机,尽量在家中接单做活,但一年仍要出去几个月。今年9月张小双上学后,她与丈夫将再次出门。
“不出去挣钱,一家六口人怎么养活。”梁素琴道。
梁素琴家是一栋新盖的楼,夫妻俩还买了一辆SUV。外出务工带来了不菲的收入,梁素琴家的经济条件在陈棚村尚算不错。
2
如张小双般受伤后变胆小的,在陈棚村不是孤例。
魏楼傍着河,与陈棚村小学相隔一条县道,住着三户当年被砍伤的学生。12-26,魏昌治与姐姐魏思梦坐在电视机前看动画片。受伤的孩子中,魏昌治年龄最小,当年仅6岁、念学前班。他的头部左侧有条醒目的伤疤,约有成人食指般长。
魏昌治的伤疤相当醒目。他的奶奶裴仁凤对他不愿与人说话深感无奈。
魏昌治的奶奶裴仁凤操一口乡音,说起当年的惨案仍心有余悸。“血流得到处都是,有手被砍伤的,头被砍伤的。进学校后我就看到孙子在墙角哭,地上一大滩血。当时我想抱他都抱不动,后来有医生来才给送到医院。”
魏昌治与姐姐魏思梦,是裴仁凤二儿子的两个孩子。她的两个儿子和儿媳都在北京从事装修,过年时才回来一次,孩子打小被托给爷爷奶奶照顾。
魏昌治的父母每月往老家寄3000元。魏昌治被砍伤后,父母赶回了家,但只在家过完年就又出了门。不过,比起留在陈棚村小学的其他孩子,事发后魏昌治转学去了私立学校。
12-26那一天,魏昌治自顾自地玩着电视遥控器,并不理会记者。魏家墙上挂满了姐姐魏思梦的奖状,没一张属于魏昌治。姐姐觉得弟弟有些怪、成绩也不好。她瞅了一眼弟弟,道:“他就这样,学校老师也不怎么喜欢他。”
“这孩子就不愿跟人说话。”奶奶裴仁凤也有些无奈。对于魏昌治的沉默,她没有更多的办法。
与魏昌治的父母一样,魏其才夫妇在儿子魏涛出事后也赶回了老家,但过完年便外出。2012年魏涛读小学一年级,是那天的值日生。他伤在额头正上方,因而每次理发都要求保留厚厚的长刘海。
魏其才一家六口。儿子魏涛受伤导致的家中变动,是夫妻俩不再长期出门在外——妻子在2014年糖尿病加重后不再外出,魏其才则每季度回家一次。他在江西从事电线杆铺设工作,通常每晚八九点出门,第二天早晨收工,月收入5000多元。
对两个儿子,魏其才只希望他们好好念书、以后改变命运。而他所能做的,是尽力为其创造更好的学习条件。魏涛的哥哥如今上初中,看到儿子的同学周末参加补习班,魏其才也不希望孩子落后于人。“孩子学习上要满足的总得想办法满足。”
魏涛的受伤和妻子的病,让魏其才比以往更想留在家里,但他必须出去挣钱。12-26他私下透露,已打算离家去北京,但还未跟魏涛讲。
3
在23名被砍伤的留守儿童中,当年读小学5年级的魏龙海伤情相对严重。在家里一个积满灰尘的鞋盒里,魏世创翻出了儿子当年被砍伤的照片,砍刀从魏龙海的脸颊划下,直到左耳。照片下面堆叠着魏龙海的就诊记录。看着这些早已泛黄的纸张,魏世创用手掸去灰尘,尽力把卷起的边角捋平。事发已有3年半,但魏世创仍有说不出的遗憾。
资料图
魏龙海受伤前后
2012年年末,魏龙海接受了光山县医院的初步诊治,随后转院到武汉进一步治疗。直到那时,魏世创才结束了在北京的装修工作回到儿子身边。
“之前接到班主任电话,也没有想到孩子会伤得这么严重。”在ICU病房看到儿子时,魏世创才意识到儿子等了他太久。
魏龙海对父子武汉相见的场景记忆犹新:“当时看到他的眼神了,红红的,不怎么好。那时看到老爸心里真的特激动。”
魏龙海的家在魏楼最深处。不同于同村其他人家,魏龙海是独生子。魏世创夫妻在外打工,但夫妻长期分隔两地,妻子在深圳做催乳师,他在北京。
2013年,魏龙海结束了在武汉的治疗。恰在此时,魏龙海的爷爷过世。与妻子商量后,魏世创从北京返回家乡,担起照顾年迈老母和年幼孩子的责任。
暑假期间,魏世创接了替文殊乡二中粉刷教室墙壁的任务。工作很枯燥,从早六点到晚六点,12小时只能挣100多元,是他在北京收入的一半。
35摄氏度的天气,魏世创脱了上衣熟练地粉刷着。身材矮小的他肌肉紧实黝黑,和魏龙海形成了鲜明对比。此时,做完了当天暑假作业的魏龙海,已在父亲房间里看起电视。
电视是魏龙海的主要消遣。魏世创有台式电脑,但未安装网络,以免儿子沉迷其中。魏龙海知道父亲的用意,却不愿接受父亲的教育意见。“他每天回来只知道跟我聊学习,其他的从来没什么可说。我跟他聊,他就冷漠着脸。”说起和父亲的沟通,魏龙海撇了撇嘴。
傍晚时分,魏世创有些疲惫地回到家里。一天未见,一家三口一起吃晚饭时,场面却有些沉闷。我问魏世创不跟儿子聊聊么,他笑了笑,话欲说出口又咽了回去。魏龙海很快地吃完晚饭,又回到了电视机前。
陈棚村的县道上,随处能见鼓励年轻人外出打工脱贫的标语。陈棚村是国家级贫困村,年人均收入低于2300元。村委副书记周长宝说,陈棚村每年外出务工者千余人,约占总人口30%。外出务工脱贫,是该村每个家庭核心劳动力的现实选择。
在陈棚村随处可见鼓励年轻人外出打工脱贫的标语。
魏世创留在故乡,最大的原因是尽可能地陪伴孩子。比起被砍伤的其他孩子,与父亲存在沟通问题的魏龙海仍然是幸运的。张小双、魏昌治、魏涛的父母亲或早或晚都决定外出打工,只有魏世创放弃了在北京时的一半收入回乡,做出了相反的选择。
(除图4外,其余照片均为谢抒豪摄。)
(编辑:陈佳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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